秋凉时节,百草渐枯,厥阴山的寒风更胜以往。
时汐紧了紧单薄的外衣,将脏兮兮的竹篮往身前移了移,步履蹒跚的往荒无人烟的厥阴山走去。
竹篮虽脏,里面放着的白面馒头却不染一丝尘埃,白的好似一团雪球。
时汐小心翼翼的避开厥阴山上独有的刺棘树,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坳,悬着的心越来越高。
七夕节刚过不久,可那暧昧的气息并不能阻止鬼节的阴冷。如果不是那显灵的仙师说弟弟的病只有祭拜先祖才会好转,而时昇每况愈下的身体根本熬不过今晚,她也不会选择此时来厥阴山。
时汐一直不明白,为何时家人死后一定要埋在厥阴山的山坳里,就连父亲和母亲也不例外。且不提厥阴山那些阴森恐怖的传闻,仅仅是这一路的刺棘树,就差点儿要了时汐的命。刺棘树可是连传说中的仙人都不敢接近的剧毒植物。
曾听镇上的老人讲,厥阴山是用尸骨堆积起来的乱葬岗,所以常年阴风环绕,鬼嚎不绝。而最初的厥阴山除了高耸的骨堆,并没有山坳,后来发生了一次天塌,整座厥阴山从中心塌陷下去,这才形成了如今的山坳。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时汐将整个山坳都绕了一圈,这才找到了时家先祖的坟头。
岁月久远,原本青石堆砌的巨坟如今也只余一抔黄土,就连墓碑也只剩半截。
时汐将竹篮放在土堆一般的坟前,挽起袖子,开始清理坟头上的杂草。能在厥阴山山坳里生长的杂草也不是一般的杂草,每一根都宛若扎根到了地底深处,直到夜近子时,时汐才将坟头清理干净。
仰头看了看天,厥阴山的浓雾屏蔽了月色,余下一抹灰黑,压抑着人心。
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时汐开始拿出竹篮里准备的祭祀用品,一一摆放好。
时汐刚满三岁,父亲就遭了天灾,死于一场仙人战斗的余波。母亲抑郁成疾,在生下弟弟后也随了父亲而去。相依为命的姐弟俩,被一个老乞丐养大,可惜好景不长,又一次仙人打架,老乞丐也魂归地府,剩下十岁的时汐和幼弟,饱尝人情冷暖。
命运只会眷顾幸运的人,而时汐的运气一向不好。
老乞丐才死了不久,弟弟时昇就病了,长时间昏迷不醒。
为了给弟弟看病,时汐揽下了镇上她所有能做的活儿,更卖身到周员外家当丫鬟挣钱,可弟弟的病依旧不见起色。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半夜入梦显灵的仙师,给了时汐希望。
焚烧的香烛在厥阴山的雾气里撑起一片小天地,橙红的光芒将雪白的馒头染上一层血色。时汐虔诚的握着长香,向着先祖许愿,而后磕头行礼,却没有看见那袅袅上升的白烟笔直的飘进了坟墓里。
“阿嚏——”
温度猛然下降,时汐冷得浑身发抖,原本进入山坳后不再出现的鬼嚎由远及近的传来。
惊恐的看着四周越来越浓稠的雾气,时汐颤抖着将长香插在贡品之前,便迫不及待的起身,想要离去。
膝盖却像是黏在了地上一般,不管时汐怎么使劲折腾,都不曾离开她所跪拜的位置分毫。
鬼嚎声越来越近,香烛所撑起的小天地越来越小,时汐仿佛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雾气里东西正在蚕食着那薄薄的光晕。
冷汗浸湿了单衣,时汐脸色苍白的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雾气,害怕的张嘴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双腿依旧跪在地上无法移动,而雾气几乎要蒙上时汐的脸颊。
噼啪——
香烛忽然爆了一个灯花,暂时驱散了笼罩而来的浓雾。
时汐松了一口气,趁着雾气退散,开始用双手刨膝盖下的土地。原本松软到还能拔出杂草的土地,变得坚硬无比,指尖都刨出血来,也没有挖开一粒尘土,惊惶和绝望渐渐漫上心头。
咯吱……咯吱……
浓雾里传来好似牙齿咀嚼的声音。
时汐愣愣的看着香烛燃尽,看着那最后一缕白烟飘入先祖坟墓,看着原本膝盖高的土堆一点点变大,沙石滚落,露出里面黒玉一般的坟墓主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那残留的半截墓碑,时汐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不断膨胀,好似可以吞噬一切的坟墓是时家先祖之墓。
眼见着坟墓不断抖落尘埃,恢复本貌,那半截墓碑却发出了阵阵金光,点亮了坟墓四周隐藏的符线,一个巨大的封印符阵,一层层向着坟墓镇压而去。
两相僵持。
与此同时,厥阴山正中心,也就是山坳最低谷处,一只白骨手撑破黑色的土层,在空气中微微转动,搅起巨大的雾气漩涡。
破土而出的骨架,体态纤长优美,骨质莹白如玉,抖落泥尘后,更是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平添一抹神秘。
雾气转动,厥阴山外天色阴沉,鬼节时独有的阴月也隐没于云层之后。旋转的雾气不断的注入骨架,原本空寂的眼窝,渐渐出现幽蓝色的火焰。
待到整个厥阴山的雾气都淡了几分,眼窝中的火焰才稳定下来,灵动的闪烁着。
拥有火焰的骨架仿佛拥有了灵智,弹指间挥散了头顶的雾气,而后抬起手,让修长的手指沐浴在阴月之下,宛若在欣赏。
阴月的精华不断涌入白骨之中,莹白的光泽几乎照亮了整个厥阴山山坳。
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白骨吞噬阴月精华的行为。眼窝中跳跃的火焰缓缓旋转,白骨活动了一下身体,骨骼摩挲的声音宛若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浓稠的雾气簇拥着白骨走向时汐的方向。
巨大的黑玉坟墓,闪着金光的半截墓碑,垂首跪拜的女童,以及雾气中渐渐走近的白骨,构成一幅诡异的图画。
“咦,这里竟然有个活人!”白骨眼窝中的火焰不断跳跃,一股神念波动传出,“不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