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高挂在半空中,天上一点点云彩都没有,又闷又热。除了民团兵们进寨子的嘈杂叫喊声外,只有那群黄牛呆头呆脑地打着鼻鼾,懒懒地在寨子边上等着主人。
这座寨子正是不久以前红军前卫连住过的地方——魏家寨。
魏七躺在被红军“抄”了的自己的正房里,伤口疼得他咬得牙齿直响,抓住床沿,一声不吭。伤口痛还抵不上他的心痛,眼看着一仗出奇的偷袭被几个红军破坏了。这口怨气真是没有地方发泄去。何况又在国民党上将和康委员面前吹足了牛呢?而且,好好一个家业,全叫红军分给了穷光蛋。
“大哥,伤怎么样?”一个不大的声音随着胡保带进来了。
魏七假装睡着了觉,打着微微的鼻鼾。他的眼睛细细地睁开一条缝,从眼睫毛下边盯住胡保。胡保那种声音不大,但是骄矜和自信的调子使他非常不痛快。
胡保看了看魏七,自己脸上的满足神气一下子收敛了一大半。他用沉着的口气说:
“阮继平,把他们带进来!”说着,便坐到一张雕花的太师椅上。顺手从桌上拿过炮台香烟,为自己点了火,猛猛地吸了两口,两脚一搭,头向后一靠,双手一抱胳膊,叼着烟卷,半闭着眼,偷偷地盯着魏七的动静。
阮继平把三个红军押进屋子后,又提着盒子枪,站在房门口。何强、孙英、王大田三个人都被绑着手,直挺挺站在屋子中央。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事件使魏七再也忍不住了。他盯着三个俘虏,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对头。他霍地一声从床上蹦起来,忘记了司令长官的尊严,摇摇摆摆走到何强跟前,抓住了何强的胸脯,一连晃了几下,狞笑地说:
“我还当是你长了翅膀哩!你好哇,咱们久别了。”
何强冷冷地盯住魏七肩膀上的伤口,淡淡地笑了笑说:
“真可惜,在林子里我把你放了,在山上,又没把你打死!”
“叫老子抓住了,你可惜也迟了。哼!”魏七晃荡了一下,双手抓住何强,两只眼睛盯住了何强的眼。
何强一动不动,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地迎住了魏七挑衅的、胜利的眼光。
漂亮、英俊的脸孔,刚毅不屈的眼神,长得稍显矮小的还是孩子的身材,都使魏七产生一种新的想法。他的眼光从何强身上溜开,飞快地朝胡保那里一闪,胡保还是摆着原样姿势大口地吸着烟。魏七由于忌妒,由于自尊心受到打击,不由对胡保产生一种无名的愤恨和反感,便朝何强说:
“我魏七在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的,看你像个人才,我魏七不记你这一枪之仇,忘了你们打死我的弟兄,放开你,跟大哥当小老幺吧。怎么样?”
何强还没搭言,胡保便从椅子上蹦起来,一下子矮了半截,拉了拉魏七的袖子,说:
“大哥,他是你的仇人,再说,伤了这么些弟兄,不拿他给弟兄……”
魏七冷冷地摇摇头,一摆手,看着何强说:“我魏七是江防**司令,云、贵、川、康哪省也有我的垛把子。伙计,跟上哥哥干,我保你这半辈子足享大福。”
胡保忘记了叼在嘴里的烟,紧张地盯住何强。
“你听我说,”何强瞧着这两个民团头子,特别又瞧了瞧站在他身旁的阮继平,“我十四岁当红军,三年多了。早先,我爸爸给你们土豪当长工,我给你们土豪放牛。他老人家被你们折磨死了,我黑天白日的受苦,挨打、挨骂、挨饿、挨冻、受气……我见过你们的嘴脸,也见过你们的良心。红军收下我,我光是打你们这样的土豪就成千上万。有你们,工农群众就活不了。为了这个,我才跟你们拼个死活。明白了么?你们腰里有枪,朝我胸上打,皱一皱眉头,变一点颜色,我不是红军!”
“啊?”魏七退后了一步,瞪着何强。何强瞪着他,凛然不可侵犯地站在那里。魏七无论怎样也想不通,抓在手里的人,不怕死,他图什么?想到这,咬着牙说:“哼,红军!穷光蛋,你跑不出老子手心。”他朝阮继平说,“先把他拉出去干掉!”
“对,大哥,大丈夫没有不报仇的。”胡保连忙掏出盒子枪说:“我自己来!”
“慢着。”魏七喊住了胡保,又走到孙英面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俘虏,皱了皱眉头,不由脱口说出:“怎么红军都是你们这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