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萝姐儿不上门,秀娘这头又忙得走不开,孙兰娘拿出帐册来跟她对这一年的帐,屋里算盘声响个不停,她心里惦记着桂娘,便叫蓉姐儿带了东西往衙后街走一遭。
“这些个礼给送过去,再往你干娘那儿走一遭。”干娘说的便是徐屠户娘子,隔是远,两边来往日渐淡了,可秀娘却记着这一份情,按年节给带东西回来,徐娘子也是个念情的人,秀娘这头不断,她这头也不会断。
蓉姐儿穿了潘氏给她做的新衫子,身后跟着小厮来福丫头甘露,来福抱布匹礼品,甘露扶住蓉姐儿,一路往衙后街去,这两个俱不识得路,全靠蓉姐儿领着,还跟着叹:“还是在这儿自在得多,在金陵咱们哪能就这样出门。”
似这样出门的俱是小家小户的女娘,进香拜佛也都要同人挤在一处,王家虽是贫寒起家的,成了富户自然也要遵富户的规矩,哪回出门不套车,车前车后都要跟两个小厮,车里还要坐两个丫头。
蓉姐儿自回来泺水,再无一日不松快的,听见甘露这样说嘴上应着,心里已经琢磨着夜里吃甚么:“我干娘家里是开猪肉铺子的,叫切一片肥肥的猪皮,咱们烤着吃吧。”
甘露早已经叫蓉姐儿练出来了,她嘴里说出甚来都不惊慌,可听见这烤猪皮儿还是一怔:“这个能好吃?”
“自然好吃了,烤的脆脆,油滋滋的,可香呢。”原来王四郎不曾发迹时,靠着跑单帮每回赚个百来文的铜板,拿回家里想去切一刀肉又舍不得,鸡鸭更是吃不起,秀娘便去那猪肉摊子上饶价儿买了点猪皮回来,把上头的油刮干净了榨成猪油渣子,那一层皮,便放在火上烤,烤得油汪汪,一家子分吃一盘子猪皮,吃得满嘴留油。
蓉姐儿虽然还小,却已经记事了,好长时候不曾吃到肉,小虾小鱼吃得肚里没油,伸手也顾不得烫,抓起来就吃,手指头烫得红通通,小嘴巴还不断去咬,秀娘拿了个馒头撕开口子,把猪皮夹在里头,叫她这么拿着吃。
猪皮上的油脂浸在馒头里,她一顿就吃了拳头大的馒头,小肚子圆滚滚的,后来得的钱多了,却依旧馋那烤猪皮,回了泺水一下子想起来,嘴里的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甘露直啧舌头,她晓得姐儿瞧着是大家姑娘,骨子里头这些个却改不脱,听她这么说,自家也馋起来:“那咱们要买多少猪肉才够吃的。”
蓉姐儿是小财神,这回出来带足了银子,把装靶镜的荷包掏空了,里头塞了满满的大钱碎银子:“这值什么,买个半扇猪回去。”
这回不独吃馒头包猪皮了,再沾些个雪花洋糖,再来点玫瑰酱子,旧年的桂花酱也好,路过街市口,见个老婆婆正坐在脚店边上,守着小炉子摊春卷皮子,手上拿个竹制小摊子,舀一勺子面糊糊,拿小推子推平一整块圆铁,立时一张春饼皮便烘熟了。
蓉姐儿指一指:“咱们再买些春饼皮子,把芝麻酱也拿出来,拌得甜甜的,裹在饼子里头吃。”几个人都是吃了饭才出门的,甘露这时候却咽口水:“姐儿赶紧别说了,我都饿了。”
连来福都跟着馋起来,蓉姐儿手一挥:“都有都有,先把亲戚走了,咱们好挑猪肉去。”她一路过去都有人看,担担子的,卖切肉的,眼睛直往蓉姐儿身上扫,甘露也是一样,金银挂件绸缎衣裳,还不曾走过就闻见熏衣裳的香风,甘露不意往市集上去竟这么些人。
蓉姐儿却觉得寻常,到了衙后街,她已经记不得纪家在哪一门,甘露寻个开脚店的妇人问了,那妇人打量她们一回:“东边到头第三家便是了。”
家家户户都敞着门,这地方住的俱是官家人,更没个小偷小摸的了,因着天好,也不坐在矮屋里头,家家妇人都拿了小箩筐沿着墙边坐下,手里或是做针线或是打络子,缝补些衣裳,再不就是抓了瓜子生果磕牙,一个听是找纪家的,几个都凑在一处。
蓉姐儿不明就里,带了甘露数着门过去,让小厮站在门边,自个儿去拍门,别家俱都开着门,只有纪家关了门,蓉姐儿一声唤,半天没听见里头有响动。
等再唤一声,还没个人应,那墙下的妇人就道:“萝姐儿出门抓药出去,桂娘怕是起不来身,作孽哟。”说着又摇起头来,另一个自上往下打量蓉姐儿一回,道:“你是桂娘娘家亲戚吧,赶紧着叫人来看看,脸都肿了。”
这些个妇人也不过白叹一回,那厉害的看不上桂娘这么软,自家日子好过了,便打听的东家西家有甚个奇闻,纪二郎打老婆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条街上哪个不知,偏她还要为着男人遮掩,街坊也不是没人劝她,她却一意信了那个三仙姑,说她上辈子是个卖黄鳝鱼的,杀了一辈子的冤气,都在纪二郎身上,这辈子便是来受苦还他的。
蓉姐儿不听便罢,一听就立起了眉毛,问明了是哪一家的药铺,一路寻了过去,这却没了说吃食的兴致,蓉姐儿皱了眉,甘露却在旁边劝她:“姐儿,不若咱们换一天再上门罢。”桂娘怎么说也是长辈,原是不知道这事儿上门来拜访的,既是出了这回事,蓉姐儿一个小辈拿东西再来,便不成话了。
“我省得,先去见过姐姐再说。”果然在生药铺子里头寻着了她,萝姐儿素了一张脸,穿了件白绢裙子,远看还当是黄底的,近了看才看出是洗得失了本色。
蓉姐儿总有两年不曾见过萝姐儿,却还是旧时形貌,抽了条高了些,人清瘦清瘦,白着一张脸,腰条细的一掐就断,头上也没个饰物,只腕子上还戴了个绞纹银镯子,嘴唇半点血色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