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正在立起来,瞧见是表弟,往后一望丈夫并没跟来,垂垂眉毛笑道:“我们俩躲个懒儿,表弟怎不去登楼划船?”
“我的玉落在院里了,刚去拾着。”他手指头点一点挂在腰上的玉牌,跟着坐在另一个瓷凉墩上,也学蓉姐的样子抬头看风筝。
柳氏心里一奇,再仔细着看,蓉姐儿半点也不觉得,倒是徐礼,往她那儿看了好几眼,柳氏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这个表弟见的姑娘家少,倒瞧上了王家的姐儿,她略一沉吟又开了口:“妹妹,不若往四面亭去,隔着水看,这风筝才真呢。”
蓉姐儿觉得有理,站起来跟柳氏两个并肩,徐小郎落后一步,他当着面上还持得住,等落到最末一个,只觉得耳廓发烧,想是叫柳氏看出了端倪来。
少年人面皮薄得很,等走到亭前茬路,便告罪一声往卧云楼去,他这一走,柳氏倒又吃不准了,许就是看见个小人儿觉得有趣,又是打小就瞧见过的,这才多看几眼,蓉姐儿也一无所觉,自个儿倒成了多心的那一个了。
等宴散了,已近黄昏,连片的霞光映在花上似镀了一层金光,吴家几个一一作别,柳氏踩了塌脚上车,吴少爷搭了一把,又跟徐小郎两个骑马,他打马错开两三步,咳嗽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表弟:“还不交待,甚个时候盯上的。”
徐小郎别个面前都能妆相,只在吴少爷跟关从没说过假话,脸上涨得通红,他本就生的白净,脸一红更显得那三四分的情也成了十二分,只好嚅嚅着不说话。
吴少爷甩了马鞭子来回摇晃:“若是真个,你趁早收了心罢,王家便是捐了官儿,徐家又怎么肯。”进个填房还是从六品官儿家的女儿,王四郎便是捐官也要按着章程来,还不知拖到甚个时候有战事或修河道,真叫他等来了,那等着争的能排满整个朱雀街,哪里就一定能轮着他。
徐小郎脸上的红霞一瞬时便全退了下去,他只笑一笑,不扯上旁的:“我还未下场,中了秀才也还要应举,哪里就想着这个。”说着夹紧马腹,马儿往前两步,错开一头,不再跟吴少爷说这些个话。
坐车里头的吴夫人也正问儿媳妇,柳氏自然不能明说:“表弟说是拾玉牌,落后一步,我瞧着王家的姐儿,还是个娃儿,一团孩气呢。”
吴夫人笑一笑,两手压了裙子,拨一拨手上带的八宝珠子,这两个不在,秀娘同她说话就方便的多,她是托了吴夫人当一回媒人,也不急着现在,慢慢相看起来,看看可有衬头的人家。
蓉姐儿过了生日便要十一了,此时说亲正好,相看定了再打家具备嫁妆,一样样精细着备着,总也要二三年光景,等一过的十五便发嫁。
若晚着,也就晚上一二年,学学管家理事,厨房帐房俱都懂得一些,这三年里还要寻几房家人,给她置些田地。
吴夫人的着话音儿是想寻做官人家的,她也劝秀娘,那高门大户可不是好进的,那些个规矩,用在媳妇身上只觉得平常,真个轮着自家女儿,还不定怎么心疼。
寻做官人家是王四郎的想头,秀娘自家只望女儿寻个婆母性子好些的,家中过的殷实的便罢,吴夫人一听倒有好几家,跟王家也算得门当户对,事儿也没急着应下来,只说回去再打听打听。
她只觉着外甥有些不对,问了儿媳妇知道还有花园子里的事,皱起了眉头,这个姐儿好就好在大方不作伪,说话爽直,若是自家还有个小儿子,说不得便立时聘了下来,可若是说给外甥,总有些不般配。
她正思量,掀了帘子看看儿子追在外甥后头,两个像是吵起嘴来,皱皱眉头,回了家便同丈夫说道:“你看礼哥儿,可是有那个意思?”
吴老爷大事拿得住,这些个却没主意,他连蓉姐儿生的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只摆摆手:“咱们不好说这话,便是他自个儿愿意,往后就一辈子当个六七品的官儿了?没个妻族助着,同如今有甚样分别。”
吴夫人听见这话才叹口气:“我瞧着礼哥儿,像真是喜欢了他家的姐儿,他自个儿还当别个瞧不出来,只送到门边,一路看了多少回,别叫王家瞧出来才好呢。”
干脆不在徐礼面前提,也把儿子叫到跟前,不许他再跟徐礼论这个:“原没这个心思也叫你说出七分来,赶紧住了口,再不许说了。”
吴少爷倒不在乎,回去问柳氏:“你瞧他有这个意思?那也没啥不相衬的,讨娘子就是过日子嘛。”柳氏听了只笑,坐在塌上给他脱靴,一脱下来差点儿没给呛着,吴少爷翘了一只脚跳开两步:“不用你烫脚,我自个来。”
柳氏便有些讪讪,觉得惹恼了他,又给他收拾衣裳,闻见上边有味:“备下汤,洗一洗罢。”吴少爷摆摆手:“昨儿才洗过的。”说着打了哈欠倒在床上,婆子进来把盆拿了出去,柳氏屏了息往床里倒下,背了身子,扯过被子捂住鼻子,那头手探过来,她只作已经睡了,一夜都没动静。
徐小郎在房中却怎么也睡不着,先是把表哥的话想了一回,眼睛淡下来,坐在案前书一句也读不进去,把册子一扔,抽出两张纸来,先画了一朵粉霞芍药,又画了支无叶无根的荷花,正是蓉姐儿荷包上绣的那一朵,拿起来看了一会,团起来往草稿里头一扔,也不再读书,躺在罗汉床上,枕了竹枕头,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见案上两幅正是昨儿扔掉的画,叫进小厮来,那小书童跟了徐礼许久,晓得少爷心思:“小的看这两幅都画的好,添上水叶便是莲花图了。”
徐礼站定了默一会儿,真个反身回到安前,抽出笔来,略一沉吟,提笔画了一幅水粉荷花,把那一枝藏在根深叶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