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细说江州城里各处有甚个玩乐吃食,只隔那几里地,却叫车夫说的天花乱坠,便是泺水镇里有的吃食,也说江州城里的更可人,蓉姐儿长到这么大,只有荷花节时去过金湖,趴在门上听得有味儿,那车夫也不吝惜口水,说起来滔滔不停。
江州城里以坊划分,一坊便是百户,前后左右也分四门,到了宵禁时分,四门皆关,若不进门便被关在外边,叫宵禁的兵丁抓了还要蹲牢。
只有两坊例外,一是花柳巷,一是东西两街,俱是寻花问柳整夜作乐的地方,花柳坊里俱是挂灯上牌的行院,夜夜不禁,关上门便是另有洞天,里头既是行院人家,那便是金店布铺食肆俱全,便是外头关了门不开,里头也能开发,恩客要甚都有小斯即时办来。
东西两街却是只有节日里才不禁的,譬如上元中元,各处铺子摊儿卖得吃食图画成衣抹领绣件儿的,整夜不关,到晓才散,倒又叫它作鬼市,好人家逛上半夜,那些个花娘唱女便携了客来逛下半夜,买花斗酒天明方才回去。
听的人神往,他们却只去一日,还要赶了早回来,车夫执了鞭子赶骡,天蒙蒙亮出来的,到了日头升到半中这才到了江州。
潘氏节俭习惯了,包了面饼出来,早早起来烘得了,此时还是软的,夹了酱肉腌菜便算一顿,因着管那车夫一顿饭,他吃了一两个饼还砸了嘴儿说些江州各处的吃食,蓉姐儿妍姐儿两个巴巴的望了潘氏,潘氏只好道:“等先请了观音,若是时辰还早,就去那东街吃一碗水饭。”
两个娃娃才这乐起来,到得庙前,见人声鼎沸,挑了担儿的小贩货郎就把庙前街围得水泄不通,官家轿子要过还需得叫人清出路来,似这样的大车哪里挤得进去。
沈大郎扶了潘氏下车,潘氏拎了竹篮子,里头摆的香烛果品还有红纸红布,她自家拎了,叫玉娘叫了蓉姐儿,孙兰娘抱了妍姐儿,约定好了在庙门前见,便一头往人群里钻。
到得门前已是一身汗,蓉姐儿见着人多怕得很,两只手紧紧勾了玉娘的脖子,头趴在她肩上,两只眼睛转来转去看着稀奇,一会儿点点花鼓一会儿点点拿小竹屉里摆的灌汤包儿,还有拿竹签子串着的红果糖葫芦。
玉娘只好嘴里应了她,一路抱了到庙前,孙兰娘还没到,潘氏却先到了,看见她就招手,等孙兰娘来了一道进去,先各自敬香,把两个小人儿也放到红蒲团上,两只手合笼在一处,摆了观音宝像,又施了香油钱,这才往里去看三十三观音堂。
这俱是蓉姐儿没见过的,便是潘氏也都说不上来,只见一尊尊宝像都是善男信女捐了塑的身,且大且小各有不同,俱是一样细工细活,眉目宛然,潘氏便捡了那识得的同蓉姐儿分说,卧莲观音鱼篮观音好认,作民妇打扮的马郎观音却不易认,蓉姐儿只看稀奇,也不问,手指头点来点去的,叫潘氏一把抓住,教她双手合什,两只手拜一拜。
三十三观音像俱都拜上一回,潘氏便拿信出来去寻堂前沙弥,沙弥领了她们到一间净室,捧出一尊观音像来,顶上戴了大宝冠,冠中雕得佛像,伸二十条手臂,各各握了宝剑金铃,还有经书金轮,蓉姐儿“咦”一声,盯住了看,潘氏赶紧下拜。
那女尼却捧了两尊出来,原是潘氏深谢吴家给医施药的功德,请了两尊,送一尊往吴家去,因着又是水又是陆的,带了一整匹的红布,把两尊观音像牢牢裹住,给了十三两的香油钱,和尚将她们送到庙前,潘氏一个捧不得两尊观音,后头便跟个光头小沙弥。
那沙弥人小口舌也不那么老实,一路送到车前,摆上去便“阿弥陀佛”一声,还道:“送佛送到西。”因着马车是停在寺庙西首,几个听见的倒都笑一笑,潘氏赶紧打开食盒,从素净果品里抓了两个莲蓉饼:“小师傅请用,用的豆油,干净着呢。”
那小沙弥把光头一摸,嘿嘿笑了放在怀中,转身又往人群里钻去。
请了佛像便不再急,往东西街行了车去,因着人多,沈大郎只在街上行走,见了各色吃食就在窗边问了,他晓得潘氏爱吃易嚼用的,瞧见麻饮细粉跟冻鱼头,俱买了一碟递到车里。
又给蓉姐儿妍姐儿两个买了甘草冰雪凉水,两个娃娃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把小竹杯里的水喝个尽,还砸了舌头直叫甜。这东西比得泺水自然是贵的,各份都要十五文,一条街全是这个价儿,单有那份量足些大些,叫人一望就知的,便比别个多上二三文钱。
沈大郎各色都买上一些,潘氏便在里头砸舌头:“不必不必,尽够吃了。”沈大郎也不听她的,难得来一回,总要叫两个娃儿吃饱了肚皮才好回去。
几个人自然不会进酒楼,只寻个食店,见个包子铺前排了长队,一问才晓得是做野兔儿肉跟鳝鱼包子的,这倒从没吃过,各人买了一个尝鲜儿,羊肉饺儿、百味羹,还有烤得喷香溢香的猪蹄儿,还没寻着食店,车里坐着的都吃饱了。
又给车夫买了碗水饭,就着点心吃饱,往家赶去。
夜里潘氏拿净布抹了观音像,供在案桌前,摆上两色净果,蓉姐儿问:“另一个菩萨呢?”,潘氏抱了她:“给山上那家人。”
蓉姐儿一听,眼睛亮起来,她还记得徐小郎陪她玩了半日,他是哥哥,俊哥儿昊哥儿跟诚哥儿全是哥哥,单只有徐小郎样样依着她,自己不吃给她吃,论起来,她最喜欢这个哥哥,“嘻”的笑了一声,点了小下巴:“好!看哥哥。”歪头思量一会儿,把举了手指头点一点,又加了一句:“送菩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