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子是大柳枝巷子里嫁出去的,嫁到了江州府,她每回来探亲,都是一车人几车东西的往回拉,身边跟着的小丫头也都穿着细绫裙儿,脸上搽着茉莉花粉儿,嘴唇涂得粉艳艳,妍姐儿见了一回就记住了,瓷娃娃一拿回来,她怎么都要叫它贞娘。
潘氏一路回去都生怕银子露了白,一进家门就急急往秀娘屋里赶,把一包银子放在她手里才拍着心口,顺了好几下才把气儿顺过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秀娘知道是王老爷给的,四郎没出门的时候他来过一回,被硬推了回去,在他心里哪怕是欠了丽娘的也比欠了王老爷的要强。
潘氏知道王四郎的脾气,啧了一声:“他不该养着你,难道还不该养蓉姐儿?你们娘俩个拿他的钱不比那个烂心烂肠子的东西更应当!”
形势比人强,秀娘不收也要收,那些欠着的银子赶紧填补上要紧。潘氏见女儿收下了,亲亲热热拉发她的手:“喏,妍姐儿的娘莫不是要你也出一注钱凑绸机?”说着瞬瞬眼儿:“我还能不知道她,左不过是这几样心思,也不知道留点儿力气生个男娃。”
秀娘蹙了眉头:“娘,你这话少说罢,我如今家来嫂嫂又是给蓉姐儿裁衣又是做鞋的,一句酸话儿都没说过,便是不易了,那家还有出嫁的女儿再进家门的。”
“吓!她能有甚话说,你爹娘还活着呢。”潘氏初时也怕秀娘回来了街坊说嘴,如今秀娘来了她倒还多了一笔进帐,哪有不乐的,把自家原来那点心思抛到脑后:“若她真有话出来,看我怎么收拾。”
秀娘一直记着要还钱,如今这钱到成了及时雨,她取了两锭出来就要出门,潘氏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这钱赶紧还给姐姐去。”丽娘借她是丽娘的情份,她却不能不还,还了十两,还差十两,总比二十两的债压在头上强得多。
潘氏站起来拿手指头戳女儿的头:“你这个呆子,她那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她都没提,你急个甚,不如拿这个凑了钱买绸机,这都够一张绸机的钱了,你自家置上一台,就算赁出去也能得些银子,织的绸再去贩,又是多少银子!”
前两年沈家欠了帐,好容易还完了,沈老爷死活捏了钱不肯拿出来,说是他的棺材本儿,经不得折腾,家里有绸机也不是一定发达,若是雨多了蚕僵住不吐丝,那这一年的年成都不会好,他将要入土的人,不跟老天争利。
沈大郎没法子只好自家攒钱,他一年能有多少银子,师傅那里要孝敬,拉活也要交际,余下来的又要往家里交上一多半儿,存了两年多还是不够一季的开销。
潘氏还待再说,秀娘却铁了心肠:“这些是定要还的,她也没能自己当家呢,弟妹小姑子紧紧盯着,哪里就得自由,若是被人拿住了话柄,可还怎么作人。”
丽娘已经闷在屋里好几日不出来了,她拿出来的是公中采买货物的钱,乡下的水田才刚开耕,蚕丝都没出,这些钱是进南北货去的,一少二十两,总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着秀娘的面摆了阔气,过后对不上帐了,夫妻两个又起了争执,秀娘才把银子借走,小姑子高玉苹就伙同着二嫂子郑氏明里暗里来查帐。
高老太太只作听不明白,不管她们怎么挑事儿都不接口,只顾抱了宝贝孙子俊哥儿,连高老太爷也是一样,知道媳妇家里不凑手,可儿子女儿都摆不平,只好装聋作哑,郑氏好几回挑刺儿都被茬了过去。
可高大郎却不是个省心的,银子短了,他的交际却不短,又是十多两的开销,百来两银钱折了小半儿,进的货只能次了一等,被郑氏抓住了痛脚狠踩。
这回高老太爷也不能偏着大儿子,全家人面前说了他两句,丽娘抱了俊哥儿,脸上实在下不去,偷偷掐了他一把,俊哥儿正眯了眼打瞌睡,挨了一下,张开嘴嚎起来,高老太太赶紧接过去又是拍又是哄。
郑氏手里牵着旸哥儿,气得七窍生烟,她也生个儿子,不过晚上半年,高老太太还说什么俊哥儿命里带福,这才把弟弟带了来,只偏疼大房,二房却只能指着公中给的一注银子花销,一样是儿子,又一样生了孙子,偏大房占了个长子嫡孙,他们却只能喝剩下的汤水。
郑氏酸话没少说,高家门里风言风语全是丽娘拿钱贴补了娘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就连高大郎都来问她,她原说存的私房是不是也给了娘家。
王老爷的这一注银子正好救了急,秀娘一来高玉苹跟郑氏就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丽娘也不拦着,把秀娘还回来的荷包“咚”的一声扔在桌上。
她是拿私房去填的亏空,如今正好补在里头,秀娘拉了姐姐的手:“也难为你,还有十两,我想法儿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