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怀真握着苏太监的手臂,好歹走了十几步,才算远离了那股恶息,见前方有几十棵山茶盛开,气息芬芳,便忙过去,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劲来。
苏太监又叫人去奉茶,便替她轻轻捶背,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脸色大变呢?”
应怀真想了想,只说道:“并没什么,大概是日头底下太久,有些发晕了呢。”
苏太监道:“说的也是,这也是奴才想的不周到了,本该给姑娘预备伞的呢!该打该打!”
应怀真因见他为人殷勤,方才又在宋婕妤面前为自己遮掩,心中对他颇为感激,便笑道:“公公切莫如此,多劳公公陪了我这半晌,已经感激不尽了。”
苏太监笑道:“姑娘有皇上的口谕,奴才哪里就敢不识好歹呢?”
应怀真自觉着好些了,便又起身,同苏太监往外而行,到了御花园门口,苏太监便自别过。
吉祥闷头跟了半天,这会儿才敢出声儿,便嘀咕道:“那个宋婕妤真真嚣张!”
应怀真“嘘”了声,道:“不可乱说话。”吉祥倒也明白,忙又牢牢闭嘴。
此刻她身边还有两名小内侍跟着,应怀真正要先行回去,忽然见熙王穿花拂柳而来,手中且举着一物,花朵玲珑垂首,宛若含笑,正是一枝子的垂笑君子兰。
应怀真大为意外,眼睁睁看着,熙王走到跟前,把那一枝花向着她面前一擎,如握着一面得胜之帜,笑道:“如何,我替你讨了来,你可拿什么谢我?”
应怀真睁大眼睛,这才明白熙王方才不随着他们离开,竟是为了这个,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便屈膝道:“多谢王爷。”
熙王叹道:“仅此而已?”
应怀真道:“不然王爷又要什么呢?”
熙王看了她片刻,举手把那一支垂笑君子兰放在小内侍手中的篮子里,才忽然又说道:“是了……差点忘了,怎么本王听说,你那小表舅向你求亲了呢?你可答应他了?”
应怀真见他屡屡提她的亲事,委实头疼,便只道:“我年纪尚小,并不想先理这事。”
熙王笑道:“又不是叫你现在成亲……”说到这里,两人便走到廊下,因两人说话,吉祥便后退了几步,那两名小内侍跟在最后而行。
熙王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说道:“怀真,上回你同我说敏丽之事……我虽然娶不了敏丽,只是……要你还是使得的,这并不是顽话。”
应怀真蓦地听了这句,又看熙王神色正经,不似先前,她不由又想起上回天成观红花檵木下,熙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以及被她含怒甩手之后的种种反应。
应怀真很知他不能得罪,只低头温声说道:“王爷乃是人中龙凤,如皎皎日月,我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野丫头罢了,鄙陋无识……更不像是敏丽姐姐等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温婉可人,虽然王爷并不是说玩笑话,可我又怎能承受得起?加上先前又有那许多流言蜚语,名声也颇为不佳,王爷也要为自己着想着想才是。”
熙王听她说完,便盯着她道:“你说了这许多,无非只是一句话:你不愿意,是不是?”
应怀真越发低了头,轻声道:“轮不到我不愿意,委实是齐大非偶,高攀不起罢了。”
熙王长久沉默,缓缓地就停了步子,应怀真走开两步,却听身后熙王道:“怀真,你可不要后悔。”
应怀真心中一沉,微微地停住脚,半晌才回过身来,她并不抬头,只恭敬向着熙王屈膝行了个礼,才又起身离去了。
应怀真出了御花园,又去宫内调制司取了一些香料,成帝又赐了她一些御用之物,便出宫而去。
车行半路,应怀真因看到外头的路隐约熟悉,忽然想到一个人来,便对吉祥道:“你叫他们改道,我要去一趟凌府。”
原来自打那一夜惊魂之后,小唐跟凌景深分别把她跟凌绝两人各自带回家去,应怀真一直都未曾见过凌绝,然而想想那夜诸多情形,便知道他伤的不轻。
更加上这些日子来春晖应佩张珍等每每念叨,虽他们也常去府上探望,却因只被告知是得了风寒……除此之外其他情况竟一概不知,这三人偶然相聚每每怨念,常抱怨为何凌绝的“病”竟还不好。
应怀真因念着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却终究不知好歹,今日借着进宫的机会,便想去看一看他。
马车停在凌府门口,自有人前去通报,应怀真下车入内,走了一会儿,迎面却见凌景深缓步而来。
两人各怀心病,又各自恍若无事状,彼此见了,应怀真行礼道:“凌大人。”
凌景深一点头道:“不必多礼,来看望小绝么?”
应怀真道:“正是呢,不知凌公子如何了?”
凌景深道:“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
应怀真点了点头,颇有点不知跟他说什么好,正要离开,凌景深忽然对吉祥道:“我有话跟你们小姐说,你且退后。”
吉祥只看应怀真,应怀真便一点头。
待吉祥退下,凌景深才慢慢地问道:“那天,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应怀真脚步一顿,并未做声,凌景深转头看她,道:“你又为何……没有对他说呢?”
应怀真自然知道凌景深口中的“他”是谁。想了想,便道:“我要如何跟唐叔叔说呢?”
凌景深微微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你是打算保密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垂眸想了想,问道:“凌大人,你又为何这样做?”
凌景深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这样做是错极的?”
应怀真不由也看向他,道:“莫非你觉着你如此行为……竟是没有错的?”
目光相对,凌景深望着应怀真的双眼,道:“莫非你是在替他不平?”
应怀真深深地吁了口气,道:“唐叔叔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委实觉着,你如此……有失厚道,欠缺伦理。”说到最后八个字,已经隐隐有些怒意。
凌景深闻言,便轻声笑了起来,过了会儿,才说道:“你倒是替他不平起来了呢?可知他心里并不想娶*的?何必叫他们彼此相看生厌呢?”
应怀真几乎忍无可忍,道:“我并不知唐叔叔是不是想娶*姐姐,只是他们已有婚约,又岂能、岂能再……”
凌景深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笑道:“再如何?再跟别的男人亲近?他们横竖又未成亲,订了亲罢了,可以再悔婚的。”
应怀真听他说的不堪,脸色蓦地发红,听到最后一句,却又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你……你想如何……”
凌景深淡淡说道:“我只想拿走一些他不肯要而我想得到的东西罢了。”
应怀真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这句,气得说道:“你当*姐姐是什么?唐叔叔……”
凌景深道:“你唐叔叔不会如你这样单纯,你信不信,纵然我做了,他也不会因此怪我?”
应怀真的心又凉又有些惊跳,便道:“你不要乱来!”
凌景深问道:“何谓乱来?我又并未强抢,你*姐姐的心也并不在他身上了,你又可知?”
应怀真一震,脱口便道:“你说什么!*姐姐说她是被逼的……”
凌景深挑唇看她,眼中异光闪烁,笑笑地问:“她如此说,你就信了?”
应怀真张口结舌,脑中一团乱,拼命想平息胸中的怒意,却仍是有些无法遏制,便颤声道:“你、你不能仗着他……他不会同你们翻脸,便如此欺负人!”说到最后,眼中几乎涌出泪来。
凌景深轻笑道:“各取所需罢了……”说到这里,忽然看到不远处一道人影,便即刻换了一副神情,依旧冷冷淡淡地,只对应怀真道:“小丫头,切记,你休要妨碍我。”
凌景深说完,便快步离开她的身边儿,往那人的方向迎去,将走到跟前儿的时候,便探手扶住他,含嗔说道:“不是让你好生在屋里躺着?怎么竟出来了!”
这来人自是凌绝,见他哥哥问,便说道:“我、我觉着闷……出来走走不成么?”
凌景深又气又笑,冷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说有人来探望了,故而等不及,才巴巴地跑出来的。”
凌绝闻言,雪白的脸蓦地有些泛红,原来他先前正在屋内看书,听人说应家小姐来探望,忙起身换了一身儿衣裳,不料左等右等,竟不见进屋,才按捺不住出来看的。
此刻见被凌景深猜中,凌绝恼羞成怒,轻推了凌景深一把,道:“哥哥你说什么!休要玩笑。”一边冷着脸,一边儿却看向凌景深身后,那道站在前方廊下栏杆边儿一动不动的身影,虽然竭力做不理不睬的模样,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却又怕给凌景深发觉,便又故意哼了声,道:“哥哥方才在跟她说什么?”。
凌景深回头也看一眼应怀真,便道:“没什么,闲聊了两句……好了,不打扰你们了,只是你且记得不要乱走,一会儿就回房去罢了。”
凌绝答应了,此刻恨不得他快些离开。凌景深见他总是往那边看,早知其意,心中一叹,果然便离开了。
应怀真虽站着不动,耳畔其实已经听见兄弟两人说话,只是方才凌景深说的那些太叫她震惊了,一时竟然不愿理会周遭。
正发呆中,听身边有人道:“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入神?”
应怀真闻言回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五官,忍不住又转开目光看向别处,道:“我并非看什么,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凌绝不懂,便看着她,眼中一抹期盼,问道:“你……怀真妹妹今儿是特意来探望我的?”
应怀真吸了口气,才轻声道:“我方才进宫去了,心想着你还没好,故而过来看看……你的身体如何了?那夜……伤的……”
凌绝见问,面上不由多了一丝笑意,道:“都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哥哥一直不许我出门,不然我也会去府上……”说到这里,便猛地停了口。
应怀真却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无言。凌绝偏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一时也是无言,两个人肩并肩呆呆地站了会儿,凌绝才问道:“方才我看你跟哥哥说了有一会子的话,是说些什么?”
应怀真听到这里,眼睛眨了几眨,忽然说道:“凌绝,你信不信我说的话呢?”
凌绝忽然听她没头没脑如此说,却道:“我信。”
应怀真诧异问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便信?”
凌绝点头:“我信。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