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霁欢从正牌新娘子妘星芦那里学到一个词“久别重逢”。要用上久别重逢,不能单单两个人许久不见就这么说,必然得有深厚的感情在里头,而久别也必然是因为诸多不可预料的因素导致,在机缘巧合下再意料之外地相遇,才能完美贴合这四个字所表达的深意。
她与音楠自然算不上“久别”,但几日下来各自经历不同,心境也换了几转,此时相见,该是当得起“重逢”。
这夜显得格外漫长,北翼衡亲自打点的新房,帷幔罩了锦床几层,虽然新房之外当有整夜觥筹,但是新房之内却是静谧幽深。帷幔之外没有置龙凤高烛,而是在花盏中放了两颗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辉被花瓣笼住,再透过层层帷幔,光线十分柔弱昏黄。这让霁欢看不清音楠的表情,说不定睡着的音楠也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即使是不清,也让霁欢头一回从心底里氤氲出别样浓烈的情感,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甚是温暖。
前夜走马观花,细算下来也不过几个时辰。当她听见音楠的声音,讲述她不知道的这场婚礼的变故时,突然就蓄积够了力量,冲破了妘星芦下在她身上的幻术,霁欢千万年不曾有过的一种情绪,在音楠同她讲话时生长出来,以至于当音楠盯着她的眼睛时,她又头一回生出想要紧紧靠着抱着他的冲动。
也许是音楠感受到了这样的冲动,也许是其他的原因,眼见着音楠的眼中她那张还带着红妆的脸越来越近,感受着音楠的吐息,从惊诧时的急促到平稳再到急促,潮热温暖的感觉在霁欢的脸上漾开。音楠弓着身子,嘴唇贴在霁欢的额头上,又一寸一寸地移到霁欢的唇上。这件事情没有人教过她,包括带她来到这个世间的迟默,一分一毫都没有提及过,她之所以还能理解到这是一个长吻,还是短短几日中从妘星芦偶尔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总结出来的。
妘星芦说,那种感情是你想要迫不及待地抱着他,吻着他,恨不得将两个身体融合成一个。那时候,霁欢觉得,妘星芦在这些事情上造诣是真的深。
所以霁欢此时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搂住了音楠的脖子,音楠感受到这样的回应,加大了唇上的力道,一种渴望像是多年埋藏,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口子一样,让他心痒难耐。右手一挥将悬挂的帷幔放了下来,坐手扶住霁欢的肩膀同霁欢一样坐在了床沿。霁欢的脸颊滚烫,烫醒了音楠,从愣神无意识的长吻中停下来。
霁欢看着他,那种目光像那次在小次山的竹舍外从枯木上跳下来时那样明亮,看着看着又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微笑开来,又是一场春风化雪。
“再委屈你一晚上,待平顺过了今日,明日找妘家借了竖亥遗骨,我们便回末址。”
音楠柔声对霁欢说罢,正欲起身离开这旖旎之地,去到帷幔外。但还没有直起身,霁欢却握住音楠的手制止了他,不待音楠反应又双手捧住音楠的脸,猝不及防地亲吻了过去。霁欢真的是没有经验,饶是她多么聪明,术法一学就会,修为深不可测,此时也只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有模有样照着心上人的动作重复,却似乎不得要领一般,笨拙却真诚地亲着吻着,但这种事情的要领是什么呢?音楠还没有得出一个答案,就又被霁欢突如其来地压倒在了床上。
这间宽阔的屋子与帷幔之中的喜床形成反差,似乎从夜明珠的光线处流出了一阵阵静心梵音,西方佛陀的梵音在此时能静了谁的心?往昔往昔,最懂得享受短暂生命的凡人最爱说浮生若梦,可不是如梦,如梦。梦如高山大川也如溪流涓涓,如环月泽尽头的水雾,也如繁星衬托的明月,是霁欢在雪坞胜了比赛对音楠的笑容,是音楠在露华洞口焦急的模样……
缠绵悱恻,悱恻缠绵。差池不断的婚礼喜事,圆房是唯一流程之中,意料之外。
虽然音楠并没有问她这几日发生了何事,但在音楠抱着霁欢还未入睡时,霁欢仍然挑拣了重要的说了一遍。记忆中的音楠从接管末址大任以来,虽然已经不复少年时候的清爽明朗,但也不至于愁云惨淡,然而连不善察言观色的霁欢都看出来,音楠今夜心事重重,他没有说,霁欢便也没有问。只是听霁欢说完后,加大了抱着她的力道。
末址君上对末址来说有多重要,以前是命数归集,关乎生死存亡,如今是精神寄托,给末址生灵一个安心。霁欢深知此道,因此虽然音楠并不愿意,却仍是固执地不愿意音楠身处险境。一路北行,北疆的雷阵电林才算得上此行的真正阻碍,即使并不见得音楠来闯一定会受伤或有性命之忧,但这样的风险霁欢是宁愿自己扛的。再次从极界出来后,霁欢总觉得不安,这种不安或来自于那股声音,或来自自己命运本就无从确定。
但是无从确定也罢,能确定也罢。她这些年来实在是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岁不应该承担的东西。当然,她曾经也想过,自己承担不了怎么办,但是她承担下来了,带着亡人的遗志,熬着那些艰难的日子,她不仅承担过来了,还做的分毫不差。到了今夜,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事多变,无人能左右未来,无人能主宰天命,既然如此,与其胆战心惊地想那些无法确定的事情,不如紧紧握住当下,握住她能够抓住的温暖。凌师傅不也告诉她,要去寻找自己的方向和选择吗?霁欢觉得,在别人的婚礼上,她找到了。
但是霁欢此番,突然的通透和领悟,谁又能知道不是夜深之时和缠绵知乎灵台混沌给人的错觉呢?清醒之人偶尔糊涂和糊涂之人偶尔清醒,究竟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