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楼虽不是霖州最大的酒楼,却是霖州所有的酒楼里生意最好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其掌柜经营有方。鸿楼的掌柜名叫彭贺生,与寻常商家不同,是个极其有雅趣的人,自然,他手底下办起的酒楼也就成了极其有雅趣的酒楼。
彭贺生最擅长酿酒术,他所酿的酒名唤笑谈生,是鸿楼最大的招牌,那笑谈生酒味闻来清淡,入口清冽,后味绵长回甘,只饮一杯,只饮一口,便叫人神思荡漾,人生多少贪嗔恨,都付杯酒笑谈中。
此外,鸿楼的格局布置、菜品成色等方面亦各有别出心裁之处,彭贺生还在楼中专搭了台子编演节目供人消遣,或弹或唱,或说或评,每日不同,莫说有点闲钱的平头百姓、公子乡绅们爱去,就连霖州城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夫人小姐们也是鸿楼的常客。
此刻,二楼雅座中,两位年轻世家子弟模样的酒客各自携了一位绮霞馆的姑娘,正聊得欢畅,满室馨香。正听其中一位姑娘娇滴滴开口,
“季公子,您瞧楼下那人,已经在鸿楼门口站了许久,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模样,莫不是喝多了酒却钱袋空空,正等着家里人送银子来呢?”
季昀往楼下望了望,霖州街道人来人往,鸿楼酒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位身穿赭色长袍,气态潇洒的美髯公,立在鸿楼右手门边往城门方向张望,
“香香有所不知,此人便是喝了再多的酒,也不必忧愁付不起谈笑生的酒钱。”
香香姑娘柔声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此人正是鸿楼的掌柜彭贺生,他在自己的酒楼喝自己的酒,自然不用付钱。”
香香姑娘柔声再问:“那便更奇怪了,何人值得劳动彭掌柜的大驾在门口等上这么许久呢?”
付酌竖起耳朵偷听许久,他最见不惯这两人每回出来都要腻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模样,明明是大家一起出来玩的,好像旁人都多余了似的,他偏要搅开这两个人,“香香,你可莫要再管旁人了,彭贺生在等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该轮到你讲笑话了,你这老是扯东扯西的,该不会是要耍赖皮吧?”
香香闻言反驳道:“我可没有耍赖皮,分明是你偏心,今日我都已经说了五个笑话了,盈依却才讲了一个,怎么算都轮不到我头上吧?”
“怎么算都是你!谁让你赌酒输了,就罚你讲笑话讲到我们都满意为止,再说了,要论讲笑话的本事,霖州城里你要是认第二,谁敢认第一呀?俗话说能者多劳,你讲的最好,就该你多讲几个?”论起为自己找理由的本事,付酌亦是一流。
“好哇,你就是存心欺负我,我偏不讲!”香香嘟起小嘴,撑着头向季昀撒娇道:“季公子,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帮帮我呀,你瞧我讲得嘴巴都起皮了,他还不肯放不过我。”
香香姑娘此刻已经喝过了几杯酒,酒劲发作,脸颊微红,愈发娇俏惑人,季昀眼见一双弯弯眉眼潋滟含情地瞅着自己,鼻中半熏着酒气,半熏着脂粉气,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软了,满口应着:“无妨无妨,我替你讲一个吧。”
席中四人,做东的是霖州知府大人家的长子季昀,字敛舟。平日里除了读书学艺应付家中父亲外,最爱的就是与好友付酌付醴深一道携佳人踏春游玩,饮酒作诗取乐。付酌是霖州最大的乡绅豪士付家的独生子,家资千万,慷慨大方,风度翩翩,季昀更是官门贵子,温文尔雅,气派不凡,且二人都生得一副仪表堂堂的好皮囊,算得上是霖州世家子弟中十分出挑的两位。
郎才配女貌,风月场中一等一好客人自然堪配一等一的清倌名妓。
陪着的两位姑娘皆是霖州绮霞馆的头牌清倌,一个叫盈依,一个叫香香,都只十七八岁,刚刚长成的娥眉新妆,芳年华月,嫩得能滴出水来。
方才在席间说了五个笑话的姑娘名叫香香,是三月前刚从南边来霖州绮霞馆的新人,最善弹琵琶唱曲子,天生的黄莺嗓子,平时不开嗓,光是轻言慢语就能叫人听得稣绵。且她也知道自己声音好听,就更爱多多说话,逗趣调情,胜过旁人万千伎俩,再加上一副姣好面容,媚眼如丝,刚来没多久,就成了霖州风月场上炙手可热的红人,季、付二位,自然也成了其裙下之臣。另一位不甚多言的姑娘,名唤盈依,穿一身浅蓝衣裳,气质温婉恬淡,宛如闺中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更能寒虚问暖,体贴入微,妙语解花,也是一个妙人,素来与付酌相好,。二人一静一动,一柔一刚,花开并蒂,相得益彰。
可即便是这样的身家排场,鸿楼里最后一份素烧什锦也没能端上他们的桌子,季昀眼见跑堂小厮一阵风似的托着碟色泽鲜艳的素烧什锦从他们包间门口过去,半点也不做停留。鸿楼的素烧什锦做的极好,清甜爽口,与谈笑生最为相配,可惜一日只做十份,限量供应,先到先得。
“站住。”季昀出言拦住跑堂,语气颇有些不悦,“你不是说今天的素烧什锦都已经卖完了吗?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季……季公子……”那跑堂本想低着头快些走过去,不料还是被发现了,只好战战兢兢道:“这……这是最后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