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经过了数年的努力,寒山上的学子们“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观念到底还是深根蒂固。
到底,皇权有何等魅力,直让他的老师断送了学道生涯,让他的师兄失去了明媚青春。
斐玉唇含笑意,眼眸却沉沉如深潭,一路走来,无人愿近前打扰,唯有到了山长住所前,才有岱殊书院大管事穆勉远远地前来相迎。
穆勉对斐玉的态度,早已不是当初初见时的喜爱与担忧,而是变成了彻底的信服与敬佩,他一脸止不住的欣喜,恭声道:“斐玉公子来了,老太爷他可盼了许久。”
斐玉颔首,一边随着穆勉往内室走,一边关切问道:“老师他这两日怎么样,身子还算舒适?”
“自然是极好!”穆勉笑道,“多亏了公子亲自施针,才缓解了老太爷连日的腿寒骨痛。”
斐玉摇摇头,低声道:“艾叶做灸,祛湿除寒,都是常用的温和法子,到底不能治根治本,只盼着老师少一些苦楚罢。”
穆勉听了,亦是面露沉默,这些年来自家老太爷多苦于病痛,老爷少爷们或有上山伺疾,一年里统共加起来也凑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唯有老太爷这个关门子弟,长年侍奉病榻,为此还苦钻岐黄,或两日,或三日必亲自扶脉问诊,便是亲子,也比不上他的孝敬。
他不由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当初那个纤瘦青涩的孩子已长成为高挑蹁跹的青年,他便如长遍寒山的金镶玉竹,坚韧挺拔,典则俊雅。
这些年来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一从穆勉脑中闪过,他偷偷拭了拭眼角,弯腰将斐玉引进内室。
岱殊书院山长穆寻正站在案前挥笔泼墨,听到了动静,转身笑道:“斐玉,你来了。”
“老师,您现在如何能旧站呢。”斐玉责怪道,上前两步扶住穆寻的手臂,目光自然地看向了案面,铺陈开的宣纸上写着轻转重按、体势骏迈的八字。
叶落归根,来时无口。
“您这是……”斐玉一怔。
“哈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穆寻摇摇头,在斐玉的搀扶下缓缓坐进八仙椅,他抬头看着已成长为翩翩儿郎的七弟子,布满皱纹的苍老脸上露出由衷的欣慰与自豪。“今日把你叫出来,是为师件私事要托付于你。”
“我有一世交旧友,他英年早逝,独留一子,这孩子早年入京为官,后又调至淮扬,我也数年未见他了,前些天得他雁书相问,才知道他因嫡妻病故,郁郁寡欢,肝肠寸断,我虽然有心慰藉,然纸上的字句终究浮浅,可我这身子骨大不如从前,难以远行,只能托付与你,替我转交此书,代我好生宽抚慰”
恩师所求,无感不应,斐玉自然满口答应,又因为不日便要启程,细细的为穆寻看脉后才放心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原本还算精神地穆寻忽然垮身泄气,他瞧着空荡荡的内室,幽幽一叹。
“不论是巧合,还是必然,冥冥之中,这血脉亲缘到底断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