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雨摆弄够了手上的小玩意儿,才叹声道:“每次风波起时,以公徇私者数不胜数。我想大学士您不会不知道。”
杨维祥没有回应。
莫迟雨接着道:“想当年圣上刚刚即位,距离昭愿之乱也不过短短几载。兵部借昭愿之乱时所建之功,与诸多官兵私下勾连——于此想来,他们之中必定有人日益狂妄,心有不轨,对新君不忠了。”
杨维祥的视线锐利起来。
莫迟雨怡然自若,做出随口谈论往事的样子:“于是如您这般的忠义之士愤而上奏,助陛下肃清超纲。彼时兵部中不少人认罪伏法,清直之士则自咎而退。”
“莫厂公说这些是何意?”
“啊,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好奇何事?”
“据我所知,白问清已有十年不曾与裕平王有过往来,何以他的名字出现在都御史奏章上,您审阅后却无异议?可是不慎疏漏了?不过话说回来,您与某些人有私怨,自是常情;稍稍发泄,也实属情理之中。”
“莫厂公。”
“是。”
杨维祥眉心舒展,态度莫测地说道:“莫厂公试想,假若我知道您的近侍曾经几次三番出入白问清家中,那么我何以认为他真的与朝政再无瓜葛,既而又怎能断定他真的不再与裕平王有所往来?”
墨烟霎时心中一凛,随后讶然恍悟。
她的耳内嗡嗡作响,几乎不可置信。
“若我说那二人不过私交甚笃,结下君子之谊,您不会信的,是吗?”莫迟雨说。
杨维祥不语。他严峻的面容甚至添上了几笔自得的笑意。
莫迟雨忽而站起来,但并不是要动身离开。
“这屋里太冷,可否添个火盆?”他询问。
莫迟雨这一举动令杨维祥心中生疑,眉间褶皱复又深如刀刻。
他招人送来火盆。
等到仆从退下后,莫迟雨走到火盆边探手取暖。
片刻后,他开口道:“我手里有那本名册。”
杨维祥神情微有变化。
“什么名册?”
莫迟雨没有回答:“名册上的记录很有意思。首先,贪墨受贿、结党营私,自不必说。若是我呈交于圣上,定然引发圣怒。再者,虽是户部一案的证物,却不仅仅是户部官员牵涉其中,认真推敲,甚至能发现是另有他人在背后促使户部贪墨一案落实——圣上聪慧,必定一眼便能看穿。这对您来说可是好事?”
“怎么,”杨维祥紧盯着莫迟雨,“莫厂公是准备用那名册来换何物?”
“倒不可谈什么‘换’与‘不换’。我不过是能够许诺不将此物呈献圣上,如此而已罢了。您看如何?”
“莫厂公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只需要您默许司礼监在誊写奏章时删掉一些名字。”
“一些名字?”
莫迟雨与其对视,微笑道:“或者,只让出一个也行。”
这会儿,话彻底说开了。
杨维祥沉默下来。他虚望着炉中火炭,心中不知转过多少念头。
片刻后,他再开口时已经有了决断:“若是莫厂公所言不虚,亦对圣上问心无愧,那奏章所呈之事自然可以商议修缮。”
“好。”
莫迟雨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那册子上有户部侍郎卞樊厉的私人花印。搜查时印章、笔墨俱全,加上此册,便是铁证。
杨维祥默不作声。
莫迟雨将名册左右转动,随意翻动几下。杨维祥显然认得此物,他的手指已然在不自觉间扣紧了木椅扶手。
莫迟雨说道:“为表诚意,我先敬您。”
他缓缓伸手,将那名册举到火盆之上。
墨烟不觉睁大了眼睛。
她喉间压着喊声:那是四叔用夫人和孩子的性命换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