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走水路到南京短则半旬,长则月余。
如今比起她出生的江南,京城才是“故乡”。她在乎的一切都在那里生根。
离京城越远,墨烟就睡得越发不好。
她彻夜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好几次浑身颤抖着睁开眼睛。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至今仍未摆脱孩提时代留下的恐慌。但事实如此,她害怕夜晚,害怕身边之人可能遭遇的危险。
有一回她梦到莫迟雨在离宫回东厂路上遭到刺客伏击,数柄寒光闪闪的剑直直朝莫迟雨刺去。她在心里呐喊,一定要拦住,一定一定……但却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剑锋靠近。她喉中卡着尖叫。
醒来后,她呆呆望着透过窗纸照进屋内的月光。
她旁边就是白启鸣的床铺。
这毕竟只是一艘船,没有更多的地方借给他们这对贸然登船的“官爷”住。既然扮做兄弟,自然也不该矫情,于是二人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内铺床睡。墨烟并没有很多担忧顾虑,一方面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身手有充足的自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白启鸣确是正人君子。
从小处看:尽管她连睡觉都要戴着抹额,但白启鸣从未刨根究底。
且他似乎顾虑墨烟的宦官身份,认为她会因为身体残缺而有所忌讳,因此从来不对墨烟单独洗浴穿衣提出什么异议,甚至不以此打趣。
“怎么了,墨烟……”白启鸣发出声响,他迷迷糊糊地说着,动了动身子转过来,“又做噩梦了?”
墨烟不知道为什么白启鸣会发现她醒来。她没有做“那个”噩梦,因此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响动。
但她为他的关切而感到一种温暖。
与白启鸣相处越久,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密切和轻松。墨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尽管他们之间隔着重重秘密,但似乎无关紧要。
“启鸣兄。”
“嗯。”
“我在想,”墨烟小声说,“我是因为赌气才邀请你的。”
“嗯……嗯?”白启鸣又动了动,这回彻底转过来看向墨烟,因为看不清,所以并不代表着什么,“你是说……”
“督主很不高兴。就是那天我到你家借宿之后。”
白启鸣缓缓眨了眨眼睛,似乎稍微清醒一些。
“你是说,他因为你夜不归宿而生气?”
“我觉得他确实生气了。”
“但他没有直接告诉你?”
墨烟轻轻点了点头:“对。督主只是……想让我知道我犯了错。但他随后却又告诉我,我没有犯错。我觉得很糊涂,我不太明白。”
白启鸣想了想,说:“如果我未经解释突然夜不归宿,我的母亲和父亲也会担心的。如果爹觉得我是出去鬼混,他肯定也会生气,用他的红缨枪柄揍我。在你看来,莫厂公是像父亲一样的么?”
这是一个令墨烟忽然哽住的问题。
是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督主于我有再造之恩,如父如母”,但若真的要问她是否打心里把莫迟雨当做了父亲。她无法回答。父亲意味着更多,不仅仅是需要她奉献的忠孝。她口口声声答应不再回望故往之事,但提到父亲,她想到的仍然是那个站在高墙大院内静静注视着她和母亲的男人。
“那么,”白启鸣说,“你刚才说到你赌气……”
“因为我看出督主不高兴,又看出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不高兴。所以我偏偏就要照着他的后一层意思来。我觉得自己入了他的套。”说到这,她心中突然一紧,有一种模糊的预感。
白启鸣显然并不理解墨烟所感觉到的。
“我小时候也这样。我爹不许我跟巷子里年纪比我大的一群孩子玩,因为他们会去河边摸鱼、会爬到树上去偷鸟蛋。但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偏要去。他一出来吼我,我立刻大声背诵三字经千字文,我一背那些男孩儿就跟着我一起背,声音震得整条巷子里的猫狗鼠雀全被吵醒,隔壁人家都出来夸我们好学——我爹拿我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