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十三年,北镇抚司衙门内,操练场上,一众年轻力士列队而立。
“师父,这么大阵仗,是什么人要来?”青年打了个哈欠,问道。
“别叫我师父,在这儿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哪能这么随便说话。”中年男子训斥道,但神色并不严厉。
刘昌举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下一名千户。在锦衣卫做到千户,虽然谈不上什么大有地位大有才干,但也算是个正五品官员,并非寻常人。
他身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叫做白启鸣,是刘昌举老友的幺子。年初时刚入锦衣卫,是个新人。既然出身不错、身手上佳,提拔也就不过是三五年之事罢了。但无论怎么说,现在他还不过是个小校尉,做事莽撞生涩,未经打磨。
“失礼失礼,”青年打个揖,重新说,“烦请刘千户知会在下一声,待会儿是哪位上人要来咱的锦衣卫衙门巡视?”
白启鸣站在刘昌举旁边近处,可以听到他极低地冷哼了一声。
“东厂的人。”
白启鸣知道自己师父这派的锦衣卫和东厂不太对付,自然也连带着他对东厂无所好感:“东厂来做什么?”
“东厂番役缺人手,这遭儿就是来锦衣卫挑人的。”
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称贴刑官。除此外,设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锦衣卫拨给,分为子丑寅卯十二颗。底下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也分子丑寅卯十二颗。役长各统帅番役数名,同样由锦衣卫中挑选精英组成。
厂卫联结紧密,故而在东厂于朝中权力大盛时,锦衣卫便有半多实归东厂管辖。
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任职时,因受到先皇器重,能与东厂两相抗衡。对于刘昌举这样经历过从前锦衣卫风云气象的旧人,自然受不了如今东厂的嚣张气焰。
白启鸣伸了个懒腰,看到门口那儿一阵骚动,便站直了身子朝远处望去。
“东厂厂公到了。”有人朝里通报道。
力士们纷纷让出路来。
刘昌举推了推佩刀,整襟抚帽。白启鸣只好也赶忙退后一步,端正立好。尽管如此,他的眼睛一刻也没闲着,一心想要看看这大名鼎鼎的东厂厂公莫迟雨是何模样。
终于,来人穿过庭院朝这边走来了。
为首的青年男子身着鼠灰飞鱼服,披一件雪灰色斗篷,头戴乌纱冠。虽说确实一身华服,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一群红服锦衣卫中,的确十分扎眼——等到走近了,白启鸣发觉此人与身上的着装相得益彰,很有一番气度。
长身玉立,步履沉稳,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人。眉目也确实生得俊雅漂亮。
他手上绕一串佛珠,佩戴银扳指,两根尾指套金丝护指套。正是迎合当今圣上的两个爱好:其一求佛问道,其二护手蓄甲。
白启鸣的视线总算悄悄朝上挪一挪,看到了腰间的香囊玉佩和令牌,再往上——
一双细长上扬、锋如银刃的眼睛恰恰朝这边一瞥,与他对上了一瞬。
白启鸣并不慌张,只是将视线垂下去。
东厂督公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再说东厂督公又不是圣驾龙颜,没理由看不得。
厂公的脚步过去了,他便很快又把眼睛抬起来。
这回他注意到的是紧跟在莫迟雨身后的一个小厮。
那显然是个未至及冠之年的小孩儿,应该也是个阉人。他的衣装颜色样式简单,但布料上乘,做工精细;脸上涂了薄薄一层白粉——据说因为皇上和宫里头娘娘们喜欢底下人白皙漂亮,所以侍女和太监一律施粉打扮。
那小太监的确长相可爱,眉目清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顾盼神飞。一路走来,很好奇似的左右探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奴性。
不过当他们的视线相撞时,对方像是猛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