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哲站在露台上,扶着栏杆,垂下眼看下面的庭院。
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树的影子打在白色的座椅上。
以前那里是沈云棠喝茶的地方。
他渐渐攥紧了栏杆,勒得手心发白。
沈之哲已经很多天没能成功入睡了,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就这么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那个花园。
他习惯了用这样的视角去看沈云棠。
从很小的时候,他每次做完功课到露台上来,一低下眼就能看见那个人跷着二郎腿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在看,或者搅着手里的咖啡看电影。
她总是专注于自己的事,从不会抬头,因此,也从没有发现过他。
沈之哲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云棠的时候。
他局促且沉默,坐在沈家的客厅里,等着那位沈叔叔询问自己。周围来往的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好像在尽力遮掩着视线,各自忙碌。但从小对外界的目光格外敏感的沈之哲总能感受到那些让他如芒刺背的好奇。
他知道他们没有恶意。
或许还对他怀揣着善意和小心。
但沈之哲太敏感了。任何半藏半露的打探,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就是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沈云棠。他记得沈云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人谁啊。”
漂亮得跟娃娃似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路过,面无表情地道。她声音脆生生的,年纪不大,但那语气俨然已经一副当家做主的大人样。
沈叔叔当即就像被她噎住了,无奈地道:“这是你那位伯伯的儿子,以后他住在我们家,你得喊一声哥哥。”
沈云棠看了他两眼,“哦”了一声,问他:“会做一百以内的四则运算吗?”
沈之哲记得自己那时非常明显地呆了呆。
小沈云棠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甩着两个辫子上楼了。
看来她认为这个哥哥连这都不会,一点用都没有。
沈叔叔倍感汗颜地跟他解释,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宠得太过了,脾气不大好。
沈之哲低声说没什么,心里却想着她那句话。过了几天,他在餐桌上,忽然沉默地从手边拿起一个本子递给沈云棠。
正在喝粥的小沈云棠顿了顿,放下勺子,拿过本子一看,是他做的习题册。
她终于对他露出点满意来:“你还是有用的,等下教我做作业。”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身边的管家都听得直掐人中,为自家这位大小姐的口出惊人而一再尴尬赔笑,但沈之哲紧紧看着她,心中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是有用的。
寄人篱下的紧张感终于淡化了些许。
沈云棠很任性,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她做出什么惊人的事都不意外,顶多是又让沈父感到头疼,揍又不可能揍,骂也舍不得骂,只能苦口婆心教育她,她只当做耳旁风。
沈之哲作为她身边最近的受害者,被她祸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沈叔叔为此抱歉了很久,为他承受自己女儿的脾气,而补偿似的对他好了不少。
每次闯了祸,管家都头疼地向背锅的沈之哲道歉时,沈之哲并不吭声。
他抿着唇,只默念着一句话。
她很好。
沈云棠不是坏孩子。
她任性,她作,可她从没有做出过结局无可挽回的事。甚至可以说她是极致纯粹的,沈云棠非常相信自己,也从不给那些虚以委蛇的人好脸色。
她的情绪从不作假。
沈云棠太珍贵了。
沈之哲心甘情愿为她解决一切后患。他宁愿沈云棠永远任性下去,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如此从一而终的真实。
如果沈云棠能够永远都在他身边就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之哲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当时知道是危险的。
天上飘起了雨,斜斜沾在沈之哲的脸颊和手掌上。他睫毛上接了水珠,目光依然毫无波动,丢了魂一般静静地望着春雨里摇曳的树影和空荡无人的长椅。
那么大的房子啊,他从前从来不觉得空荡,沈云棠在这里,就好像处处都是生气和热闹。
可沈云棠不会回来了。
她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果决地,选择了停留在没有他的世界。
没有他的存在,对她来说竟然是一件高兴的事。
沈之哲胸口闷疼已经很久了,在想到这句话时,轻微的窒息感攫住了他,并愈演愈烈。
他被他活下去的目标放弃了。
……
“小沈总,小沈总?”管家小心翼翼问他,“您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去医院吧?”
沈之哲回过神来,往他静静看去一眼,看到管家都有点后背发凉了,片刻后才摇了下头。
“没事。”
管家有点担心,但也不好替他做决定,只好道:“您先下去吃顿饭吧?”
沈之哲静默了良久,终于向他温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