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死寂。
赵自培动容失声,最后道:“臣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官,却也是陛下皇权的拥趸、捍卫者,臣不能,更不愿,陛下皇权受到他人如此挑衅!”
一口一个皇权。
明皇脸色已经没法再看,情绪大为波动。昨日因褚心虑开导半日而逐渐软化的心,被赵自培给生生激硬,激成了铁石心肠。他怒火中烧,他暴跳如雷,撸起御案上所有奏章扔至阶下。
所有在庭官员,皆惶惶跪地匍匐。包括明晟。
明晟强自进言抚慰:“父皇息怒。”
几大臣:“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赵自培稽首叩地,伏得最低,却心知明皇怒意并不在他,是以并无颤栗之色。
明皇剧烈地咳喘几声,良久,强行平复气息,一字一顿道:“査,给朕査,查清楚。”
由太子领声,众臣跟道:“儿臣,臣,定不负圣命。”
明皇:“告诉康王,他若主动交代,幽闭他州;若拒不交代,圈禁‘凤阳高墙’。”
凤阳高墙四字一出,太子犹自颤了一颤,毕竟这个地方,对于皇子来说,是地狱一般的存在。
明晟咽口唾沫,接道:“儿臣明白。”
赵自培颤声接话:“陛下切要保重圣躬,此事,臣必当全力配合太子,不冤不纵任何一人。不论结果为何,均由微臣替君父担着,请陛下不必忧虑。后世但有指摘,也是臣执意为之之过,同陛下无关。”
明皇扶着胸口,抬眼再将他望了两回,才道:“好。好。”尔后看向明晟,“一切由你东宫主持,不管结果为何,你都要稳住。记着,你是一国储君,在这种时候,最要镇定。”
明晟:“是。”
明皇摆手退臣,众人依次退出侧殿后,明晟拦住赵自培,自然是一番陈情仰仗。亦礼贤下士,邀他一道并行,商讨当前种种打算。
赵自培恭敬万分,却也将只求办事不参党争的心愿,明确表露出来,明胤知他品性也不作强求,反自内心对他又多了一分敬重,是以将日后商议地点暂设在了刑部偏堂,而非东宫。
关于撅起私矿的运动,就这样浩浩汤汤铺展开了。
圣旨下,又有太子从旁协持,加之赵自培干过多年刑名,因而查起案来格外的雷厉风行,再加之廉衡既是幕后推手也是帮手,他缕起前因后果来便如鱼得水,甚至有时不得不装出三分糊涂,免得过于“聪明”“厉害”。
可惜越往下査,真相愈让人惊心。
不仅私矿这边,就连尸体那边,也是频出“耸人听闻”。
各自一次次惊扰圣躬。
尽管明皇下旨,他们放手查处即可,无需禀报,然而事情,就是能大到包括太子在内,包括敖广或三司所有人在内,都无法做主、不得不禀报明皇的事情。
当此时,明晟已然意识,这事,是多么烫手的一块碳圆。
真相背后之真相,慢慢浮水水面的各中纠葛,既令他惊怵,更令他恶心。既有他曾能想到的,亦有更多他从未嗅到的。
原本,在他心里,潜意识的敌人,只有明胤,而今他才看懂,明胤之威胁虽无法撼动,却好歹明面可见。
他从未想过,背后竟有还有如此多暗网。
--------------------------------蕴藉不立崖异,原文评价首辅申时行的,引自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