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军旅生涯,的确给他留下无数创伤。
但他受过最严重的伤,却是在大萧军队和大魏守军决战中留下的。
那场战役极其惨烈,大魏拼死一搏,大萧伤亡惨重。
他为了掩护高祖父子杀出重围,带领轻骑冒死杀入敌阵,扰乱敌军防线换来一线转机。
那一役,大萧险胜,大魏亡国。
他却没有回来。
高祖多次派人搜寻战场,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数月后,高祖登基,有人看到他出现在京城。
高祖惊喜交加,忙命太子接他入宫,却发现他双腿自膝盖以下皆被截去。
虽高祖封他为定国公,赐他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但他从此淡出朝野,不问政事。
一代名将,沦落得终生与轮椅相伴。
说到这里,梅若雪心中欷歔,抬袖拭泪。
顾君宁前世虽是魏人,今生却是大萧子民,因此她早已将朝代更迭视为平常事。
她更想知道,定国公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刀砍,斧斫,落石,还是陷阱?
梅若雪摇头,只说不知。
顾君宁默了默,想借定国公的脉案一观。
梅若雪派人取来其他郎中留下的一应脉案和药方。
她道了谢,接过脉案细细看来,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怎么会有人受过那么多伤?
而且,他常年奔袭,饱受疲累,遭受过数年边境风霜侵袭,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断腿的伤最为严重,竟拖延到创口溃烂发炎才得以医治。
如此,人到暮年,一旦旧伤复发,必成危势。
她眉头深锁,捧着脉案的双手微微发抖。
梅若雪正在往香炉里添香丸,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累了,捧了杯茶给她,柔声道:“来,喝口茶,歇息片刻吧。”
顾君宁神思恍惚,道了谢,刚要接茶,手中的脉案不慎掉在地上。
她赶紧俯身,捡起几张散落的纸,突然发现有一张纸上抄了几行诗。
那首诗是前人所作,流传甚广,她也会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白纸黑字,豁然铺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手字,气势惊人,矫若游龙,大有一番金戈杀伐之势。
那个人的字,她不会认错的。
顾君宁如遭雷击,眼中渐渐腾起水雾。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读到这一句时,她亲眼见着笔势倾颓,满纸苍茫。
那股激荡坦然的豪气,散了。
她心中酸楚,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梅若雪见她握着这张纸,探过来看了一眼,解释道:“先前池奉御开了方子,要祖父离京去庄子里休养,日日服药方能保三年性命。”
“祖父不依,看罢方子便置之不理,提笔誊了这首诗,竟教下人不小心收拾到了一处。”
顾君宁攥着纸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道:“他是不是叫‘韩中尧’?”
梅若雪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顾君宁凄然一笑,心中白茫茫一片。
是他。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