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着灯下人的影子。
“……我还小那会儿,我有三个姐姐。最小的那个比我大两岁,最大的那个,比我大十五岁。在生我的时候,我母亲已经接近四十岁。”
微微抬起头,中年男人望着那轻晃着的白炽灯,继续说着,
“……从小那会儿,我母亲就跟我讲,我是家里的独苗,以后要多带几个孩子,好给我们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那时候,我想不明白,我明明还有三个姐姐,为什么是独苗。
但爹娘这么跟我讲,村里人都这么跟我讲,就连最大的那个姐姐,也跟我这么讲,慢慢地,好像我也觉得那是对的。
那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我先吃,我三个姐姐也不跟我抢,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也只是眼馋着看着,咽着口水,从小就是这样,我好像也觉得是对的,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觉得男孩才是家里最重要的,觉得我三个姐姐,都只是住在我们家的,‘别人家的人’”
清风渐渐平息,白炽灯也逐渐停下了晃动。
“……那年荒年,先是天灾接二连三,地里旱了,粮食没了收成,这漫山遍野的果子,野菜都被摘了个干净,就连那河里的鱼啊,好像也都没了。
先是吃稀饭,配着红薯,然后是野菜配着稀粥,两把米,配一铁锅水。
盛饭的时候,我母亲总是把那锅底的米饭给单独用勺子捞出来,给我父亲盛一碗,给我盛半碗,那样捞完米过后,锅里好像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米,和有些饭味的米汤……我爹是因为要干活,我是……”
说着话,中年男人望着那灯,沉默了下,
“……最先熬不住的,是我大姐,她总是那么想着别人,那锅里仅剩下来的些米,也是进了我两个小点姐姐肚子,她就只是喝那点米汤,吃那点野菜。
……那天早上,村子里的人在我家院子前看到了她。
那时候,院子前种了颗树,她就在那树下,嘴里还塞满着叶子……”
“然后,是我第二姐姐……她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很虚弱,浑身都肿得厉害,已经下不了床了。
那天中午,我偷偷端着我的那碗饭,进了屋里,想要把那碗饭给她吃。
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我把碗递到了她嘴边,还没等我给她喂,她就拼命的往嘴里吸了起来……但这时候,我娘进来了,一把就把那碗饭重新抢了过来,拖着我,离开了床,然后把碗重新递给了我,然后自己吃,不许给我姐姐,我生气了,问她为什么,她跟我说,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我就在那旁边,哭喊着,看着我姐姐咽了气。
最后,是我最小的姐姐……她的腿也开始肿了,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她躺在床上,看着我。
她跟我说,她恨我,要不是我,另外两位姐姐都不会死。
她问我,香火,香火,真得有那么重要吗?她和两位姐姐就不是和我同一个母亲生得吗?她和另外两位姐姐,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最后……她又问了我两遍为什么,就瞪着我,也没了。”
中年男人说着,重新低下头,看着手里那苹果,
顿了顿,中年男人抬起了手,再咬了一口,
一口一口咀嚼着,再次陷入沉默着。
转回目光,廉歌再看了眼这中年男人,微微顿了顿目光,
蹲在肩上的小白鼠,也抱着那苹果,转动着脑袋,看着那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