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晚格外的凉,又是在山顶上,风一刮就像是带了阵冰棱,刮得人浑身透骨的痛。
宋青葵本就畏冷,每当冷风一起,她便会忍不住裹紧身上的外套,甚至还会跺跺脚。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
她不走,顾西冽也不动。
以月光落下处为交割,寺灯灼灼,阴影内外,不过两个困扰的灵魂。
“阿弥陀佛。”
就在顾西冽望着宋青葵出神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佛号。
顾西冽转过身,看到寒华寺方丈冲他微微颔首。
“方丈师父,许久不见。”
“一年而已,不算长。”方丈显然是认出了顾西冽,他道了声佛号继续问道:“施主今年不去系带祈福吗?”
顾西冽回头看看宋青葵的方向,淡声应着,“今年不用了。”
“阿弥陀佛,施主何苦如此?”方丈虽然年迈,但一双眼睛却没有一点浑浊,清澈的仿若能看破世间万物似的。
顾西冽闻言嗤笑:“佛家不是常言,由心而生,由心而起,唯心而已么?我遵从本心,方丈怎么会如此发问?”
谁知听了他的话,方丈竟摇了摇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失主如果真因本心而起,就不该在此。”
顾西冽听到这话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树下呵气暖手的宋青葵。
夜晚深沉,她独自一人,更显得形单影只。
“方丈,你们常言人因缘起,那你能否告知,缘分究竟是什么?”
顾西冽回头时,眼神愈见发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眸底化开,教人看不真切。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缘起缘尽?”
顾西冽嘴唇轻碰,呢喃着这句话。
霎时,他的唇角轻扯,勾起个充满讽刺味道的尖锐笑容。
“方丈,您知道么,我这人不信天地,不信鬼神。”
他嗤笑道:“就更不信什么缘分了,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要抓在自己手里的。”
“阿弥陀佛。”方丈再道一声佛号,叹息着:“施主,一切诸法皆如幻,本性自空哪用除。若识心性非形相,湛然不动自真如。”
他摇摇头,望着顾西冽的眸光尽是看透一切的澄澈。
“您所做所想,都要经因尝果。施主,还请好自为之。”
经因尝果。
这四个用的轻巧,也恰好敲在了顾西冽的心上。
不远处,宋青葵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往树下的方向缩了缩身体。
顾西冽的眸子微颤,脚步却仍然没有挪动半分。
“你们佛家都讲因果循环,因果报应。方丈,这世间真的有阿鼻地狱么?”
方丈浅道:“施主不信因果,不信轮回,何必在乎地狱无间。这世上万物皆有灵,有因,自然有果。施主不信,却也不能抹杀一切。施主,不如听老衲一句奉劝。”
顾西冽稍稍颔首:“您说。”
“施主能有不信之心,却不能抱有无畏之心。万物有灵,您所做的一切都将承载于世。人死灯灭,但终究还是会一笔清算,等那时再悔也为时已晚。施主不如多结善缘,才能食得善果。阿弥陀佛。”
方丈的话落时,顾西冽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望了方丈一眼,仍然是接通了电话。
“顾爷。”电话那头的人恭敬的叫了声:“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当即,顾西冽周身的气势突变,连带着微微绷起的唇角,都有种不怒自威的寒意。
“知道了。”
简单应了声,顾西冽直接将电话挂断。
电话挂断后,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依旧紧攥着古树下那抹人影。
不远处,宋青葵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的屏幕灯光映着她的脸色越发白了,就在宋青葵低头呵气,搓动自己快要冻僵的手指时,主殿中有个年轻的小师父快步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小师父朝着宋青葵合掌道了声佛号,“天气寒冷,女施主不嫌弃的话,就请跟我进大殿吃一碗腊八粥吧。”
宋青葵略显诧异的表情在脸上顿了几秒,然后她颔首朝小师父道了声谢,就跟着他一起进了主殿。
只是,在离开之前,宋青葵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寺门的方向。
那里始终没有出现她想见到的身影。
顾西冽在宋青葵离开古树之后,终于将捻在手指间的烟送到唇边。
“方丈,您刚刚说人死灯灭。”
顾西冽叼着烟,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幽幽的火光照着他的脸,漠然中带了些冰冷与嘲讽。
“世人皆怕,怕的不过是不得善终,死后上不了天,反而坠入地狱罢了。”
烟草辛辣的气息在肺里游走,最终带出浊气,消失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们怕的也不是入地狱这件事,他们是怕死后还要受苦。怕极了阎王和他们算生前的笔笔孽债。”
他眯着眼睛,“世人敬天地,惧鬼神。可他们怕,我却不怕。”
顾西冽夹着烟,猩红的火光在黑夜中微弱的闪动。
他问方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阿弥陀佛。”方丈没做回答,他只是轻轻合掌,道了句佛号。
顾西冽轻笑一声,他熄灭了烟蒂,出声问方丈。
“那您是否知道,人人都称我为什么?顾阎王!”
他眉目凌厉,在这一瞬间带着嗜血的煞气,“我本就是阎王,又何惧阿鼻地狱。”
他说完便不再等方丈说话,转身就走,甚至颇为潇洒的扬起手挥了挥,之后就离开寒华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方丈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合掌,叹息道:“唉,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