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和乐知对上的不是个小孩子的话,严方任也就转身走了。现在他不便出面制止,又不忍心看到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幼童被阁主残害。有的人看似镇静地杵了一时辰,实际上内心已经纠结到焦灼。他一直注意着是否有女孩的长辈出现把她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也免去了他出面的繁琐,但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他心中又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女孩脸颊红润饱满,身上穿的暗纹烟粉色交领襦裙一看就是从严州城最大的丝绸坊定制来的,手腕和脚腕上戴一圈圈的黑色金属环装饰,右耳还戴了一只镶玛瑙的银耳珰,怎么看也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这样寻常人家买不起的衣服却被女孩穿的领口皱成一团,一头长发在几个金属环上缠了几圈就随意地披散着,也不像是有人跟着照顾的地大小姐。一个独自出行的富有女童,这本身就是个谜团。
这厢印乐知和一个小女孩对峙了长达一个时辰,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女孩却似乎毫无察觉,一只葱白小手夹着木筷,慢悠悠地衔起了一只离印乐知比较近的大虾。印乐知忍无可忍,抽出已经拔了一半的刀,高高举起,欲斩下那只手:“那最后一间房,你不让也得让!”
严方任大惊。他的保护欲,对女孩身份的好奇,和对收拾阁主大人闹出的烂摊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推着他脱兔一般冲进客栈意欲阻止阁主的血腥行为。不料,女孩的手动作比他更快,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手腕一抖,甩出几道残影,反手把刀从侧面一推,顺势钉在了桌面上。桌子在刀面地冲击下剧烈地震动着,盘子里的菜被洒出来不少。发出女孩这才抬起头,用那双半阖的眼睛看向印乐知,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着婴儿肥,下巴却是小巧尖尖的。如果是个成年人,这副半梦半醒的朦胧模样可能还有几分妩媚,放在这孩子身上,更多的还是困倦感。
不过大家都没有心思去研究女孩的神情。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视线集中在被钉住地刀上。别说才堪堪止住身形的严方任,连印乐知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一刀确实没什么花样,毕竟想到那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但对方能在瞬间找出最佳出力点并且使出合适的武器与足够力气化解他的攻势,这背后的判断力反应速度和内力岂是一个普通习武孩童可以做到的。
严方任又走近了些,才发现乐知的刀是被几根黑色的长针钉在桌面,长针上了漆掩去金属光泽,存在感被降到了最低。他又注意到女孩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金属环似乎少了几只,暗自推测女孩方才在瞬间是用一手拆下几只金属环成针,再把针钉进了刀里。印乐知离得最近,他确实地看到了这一过程,却没来得及避过去。本以为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来闯荡是不要命,现在看来,也是有些不要命的资本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江南的神秘女孩,有家底,有武功,说不定,也会和花万转的重现有什么联系。
严方任快速瞟了一眼阁主,从印乐知的眼神中,严方任看出印乐知起了兴趣,知道他至少不会取女孩性命,不禁松了口气。此时花万转的信息在江南中原一带只有惊风阁知晓,为了抢占先机,惊风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似线索。想到这儿,严方任面朝着女孩冲女孩露出安抚意味的温和笑容,手背在背后冲印乐知打了几个手势。印乐知以几不可见的动作点了点头,手腕一用力,把刀抽了出来。严方任这才往客栈的客房那里走去。女孩回头扫了严方任一眼,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地立刻转头又盯着印乐知,看他没有砍第二刀的打算,这才伸手拔出长针戴回手腕。
此时严方任已经走上了客栈最顶楼,听不见乐知和女孩是否还有对话。他翻上屋顶,一间房一间房地听过去,偶尔掀开瓦片仔细看看,最终选定一间房跳了进去。那间房里住的是刚从中原来江南交易的富商与他的小妾,很不幸,这位富商严方任还知道,上次来江南时买了惊风阁情报,结果没付尾款就逃回中原了。当时惊风阁在忙着巩固地位,也没人手去追这么个小人物,没想到这富商人宽胆大,又来了江南。
小妾和几年前倒不是同一个人。
严方任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把两人打晕,捆好,从窗户扔进后巷,从后巷拖到河边,丢进河边的小船,给两人脖子上各来了一剑,最后把船一踢,看着两人顺着河流漂走。从颈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船,顺着船缘流下,在水里游成一束丝线。
等他回到客栈时,印乐知已经住进了刚空出来的房间;客栈掌柜正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怎么会把空客房数记错;那个小女孩要了一份新的大虾,刚刚吃完准备去自己在二楼的房间。严方任站在楼梯上看着被女孩关上的门,默默地下楼找掌柜买了一壶酒便出了客栈。
“结果最后,还是我要风餐露宿。”他想到,仰头灌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