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低下了头。
“今叫你过来,是要同你一声,我已经上了折子给礼部,请封你为诚毅侯世子。”
齐思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四叔父,您……”
四叔父打断他,“我和意娘没有孩子,你是她最喜欢的孩子。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不管她从前如何,这一件事我可以成全她。”
齐思的母亲是在永靖元年猝然去世的。
四叔父的目光,落在一旁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上。那副画的画纸已经有些发黄,是母亲当年为他和四叔母所作。
齐思仍然记得那一。四叔母让他坐在她膝上,拿着一本书要给他讲故事。
母亲就让人将书桌搬到院中,将纸张与颜色铺陈,笑着给他们作画。
实际上那个故事他已经听过,他觉得四叔母有些笨笨的,明明是个大人,讲起故事来却颠三倒四,张冠李戴的。到最后还是她一直在纠正她,给她讲了一遍那个故事。
四叔母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夸他很聪明。她应该真的是很喜欢他的。
齐思想到那时,忽然觉得有些想笑,想把这件事给四叔父听,好让他高兴一些。
可他转过头,才发现四叔父望着画已经看的有些痴了,他的眼眶中有泪。
良久,才对着画中的绿衣女子道:“岁月不饶人,鬓影星星知否?”
四叔父才过而立之年,却华发早生。
齐思忽然生出了一些勇气来,问出了他许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您明明这样地喜她,一刻也不愿意同她分离,为何当年她在时,却又要对她这样冷淡。”
那时他虽然是孩子,可对人绪的感知却是十分敏感的。
四叔母只有提到四叔父时才会笑的很真心,大多数的时候她讲故事颠三倒四,只是因为她走神了而已。
那轶散聊神思,是去了哪里?
他看向墙上的另一幅画,画中的四叔母一红衣,坐在一匹枣红马上,长发飞扬,是未嫁时的打扮。
这样的笑容,才真正当的上“一笑倾城”,可他没有在她在的时候见过。
不止是这些。嘉懿堂中各处,都挂着这些年来四叔父陆陆续续为四叔母绘制的画像。无论四叔父做什么,他都要四叔母的画像陪着他。
就连像这样的,他在院中的海棠花树下饮一壶桂花酒,都要将四叔母的画像放在与他并列的另一张摇椅上。
他与她在海棠花树的月色下的那些私密语,四叔母究竟能够听得到吗?
四叔父终于开口回答他了,“因为不是所有的人,在年轻时,都如你四叔母一般,敢于将心中全部的意都无所保留地交付给他饶。”
他让自己不要唤她作“四叔母”,因为她已经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可是他心中,明明还是把她当作他的妻子的。
不思量。又思量。一点寒灯耿夜光。鸳衾闲半。雨声长。漏声长。几阵斜风摇纸窗。如何不断肠。
“往后你便是诚毅侯府的世子了,你的婚事,交由你自己做主,我不会插手。只要你心仪的那个人也愿意嫁给你,无论贫富,地位高低,我都会替你将她娶进门。”
“只盼着,你将来与你的妻子之间,能够没有那么多阻碍。”
齐思从正房出来,又回头望了一眼绿纱窗上高大却孤清的影子。
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他想回头走回正房中,告诉四叔父他想陪着他。
可方才他来的太匆忙,没有注意到年光去迅,又是人间四月,海棠花已经被东风吹成胭脂粉色。
倾城色,懊恼佳人薄命。
若是今,齐思走回去要求陪着他的四叔父,他就会笑着对他:“你不用在这里,嘉懿堂中的海棠花都开了,今夜或许她会回来。你若是在这里,我如何与她一诉衷肠?”
“你回去好好睡觉,若是她还是不肯来我这里,或许便会入你的梦。她若是同你了什么,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这么多年,他只梦到过四叔母一次而已,就是在他母亲过世的那一夜里。
她穿着画卷上的那件绿衣,将他搂在怀中,什么都没有同他。
这么多年来,四叔母待他,犹如他的另一个不会总是将愁丝缠绕在眉宇间的母亲。而四叔父就一直扮演着他未曾谋面的父亲的角色。
或许夜深人静之时,画卷上的丽人真的会从画卷中走出来,与四叔父携手相看泪眼,将一切都付于不言中吧。
他很希望是这样,他很希望这人间有鬼神。四叔父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有许多次,夜间齐思与四叔父完话,光还未大亮的时候,早晨再经过嘉懿堂,银缸已灭,影子却仍凝固在绿纱窗上。
齐思就会在心里想,这一夜,四叔母她到底有没有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