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侄子在你治过之后,三天就没了!这叫病不重?”在场居然还有患者亲戚,居然就是包家那几个伙计之中的一个。他实在忍不了了,跳着脚咆哮,眼圈儿立刻就红了。
“我爹,我哥,他们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救孩子,我们刘家砸锅卖铁也会给你治病的钱。就几十文,几十文啊,我刘瘸子在街上磕头给你讨,也总有人愿意施舍。你一个大夫,你一多大年纪的人,就看着我们刘家一屋子的残废没法子!你没一点点仁心,你就是个冷血鬼,你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你!”
刘瘸子越说越恨,还真扑下去了。
“我哥跳井了,我爹怄死了……你个老东西就该遭报应!你还敢来这里?当我一个瘸子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嘿嘿想不到吧,我瘸子的腿好啦!是闵大夫治好的,是我爹我哥保佑的!他们就是想看着我有一天能打死你这老东西!”
谷大夫年纪大了,给个年轻汉子一拳就打倒了。一家店的人跟着刘瘸子一起恨,却不能眼看着他打死这个没医德的家伙,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瘸子!瘸子!不值得!不值得!”
“这老货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看着就是了!你打死他,还要吃官司,不是让包大老爷为难吗?”
“就是就是!这老货还能再活几天?你还年轻,刘家可就剩你一个了,犯不着为他把自己搭进去!”
大家全像一家人,只有谷大夫是外人。他一时间爬不起来,很是狼狈。
凉溪叹了口气,走下楼去。一边寻思着要怎样说话才能让两头都不生气,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去扶谷大夫。
所幸,当她走下去后,她就不用再做这个选择了。
谷大夫自己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凉溪,与她的视线相接触后,又羞愧地迅速避开了。整家店的人都在喊着让他出去,他遮住脸,比丧家之犬还要凄惨。
讨厌的人赶走了,大家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刘瘸子有些忐忑地看看领头的丫鬟,又望向凉溪,心里更恨了。
二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能对这小神仙无礼。他刚刚到底是在闹什么?又吼又叫,还打了人……
这姓谷的就是克他们刘家的!万一把这小神仙给吓着了怎么办?一七八岁大的女娃娃……
“你再走两步,我仔细看一看。”
凉溪在跟他说话,刘瘸子照着走了两步,就见这个小神仙笑道:“果然是上天保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刚才说的……”
凉溪皱着眉,不见丝毫怀疑,一脸同情与痛心:“……都是真的吗?”
刘瘸子不知怎么,有了种被理解体谅后的委屈,他猛点了点头。
凉溪更加同情他了,刚才这汉子说的确实是惨。惨到他揍了一个快入土的老人一拳,竟然让人觉得没毛病!
对刘瘸子讲了一些以后更要好好生活之类的话后,凉溪试探着说道:“之前我在牛家村转悠的时候,谷大夫还去看了那里的一个孩子。唉……”
凉溪满脸都写着“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没被误会,大家都说:“小神仙,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要不是没钱了,那里肯给人好好治病?”
“他肯定是一看病人就说要钱的事吧?”
那倒没有!谷大夫当天的两个病人,一个将他气了个半死,另一个被半路截胡了。所以,他大概是来不及提起医药费的事。不过,他倒是很着急地要给她钱。
大家谈论着谷大夫,气氛很快就其乐融融了。包府派来的几个伙计又说要请凉溪,又给凉溪笑着拒绝了。
“今晚还有个要见的人,实在是不能跟几位一起去了。不过,如果包大善人不嫌弃的话,明日,我自会上包府拜访。”
人请到了就好,今天去明天去都没区别。包家的人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凉溪向大家笑一笑,又回了屋。
谷大夫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些事的准备。但在迎接过之后,他心中还是庆幸——
幸好客店就在镇子边缘,从客店走出来,他不用逃太远,就可以离开镇子。如果客店在镇子中央,他简直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
到了镇子外头,谷大夫藏在一个小角落里,背靠着墙坐下来。一脸呆滞和生无可恋地看着破损的鞋尖,还有上面的尘土。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一直想不明白。
他没有说谎。今天刘瘸子那发红的眼睛,就跟之前一样,就跟他爹爹与兄长一样,让他无言以对。可是他仍然想说,他没有撒谎。
那孩子确确实实就是一场小病,根本没那么严重。他不想再无偿给人治病了,所以就说了要钱。
刘家老爹是个独臂,刘家老大是个瞎子,老二是个瘸子。这一家确实不容易。所以他只要了几十文,药材什么都是他自己买的,他真是想做点好事的。谁知道……
那孩子确确实实就是死了!
除了这条命之外,他被赶出这个镇子,也是因为包善人的长公子。
包公子犯了急病,闵大夫主张慢慢养,他主张用猛药。姓闵的把人家的病拖到了最后,就交给他了。他一剂猛药下去,包公子就没了。
这件事,不管外面的人怎么传,不管他们怎么说,要是按闵大夫的主张慢慢来,人肯定不会有事,他都认。使他医术不精,不能把包公子救活了,是他的问题。他唯一难以释怀的,就是刘家那一家人。
那个孩子要是没死,刘老爹跟刘老大也不会死。可是那个孩子根本就……
谷大夫捂住了脸,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天黑了,他才抬起头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四合的暮色。
他是怎么弄到现在这种地步的?明明以前也是……
一张纸折成的小蝴蝶,随着晚风,飞到了谷大夫的视野中,打乱了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