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身隐于黑暗,唯有排气的暴躁轰鸣,于整个山间回转。
只是一个刹那的时间,它跟他,都选择了义无反顾。
哪怕一路跌跌撞撞,哪怕不断的被颠起又落下,哪怕荆棘在金属上扯出划痕。
哪怕堪能一过的车身,不时撞到侧面山体突出的碎石,燃出激烈的火花,伴有一声闷响。
为了到某个的人的身边,没有人有在怕。
注意力被前所未有的集中了起来,双手在方向盘上握的更紧了的李阵郁,眉目中的凛然近乎化为实质。
他现在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抽身去看过她一次。这样,他就可以带着陈安歌,直接越空到她身边。就算……就算仍旧看不到她最后一眼。
探照灯的灯光,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有限。
它被密集的荆棘,割裂成一束又一束,在小路中交织而行。
窗外的风声,和刺耳的撞击声,不断的震荡着耳膜。
跳跃的光,跳跃的声音,一晃而过的前路,一时间,将两个人的思绪,拉扯进了回忆。
尽管这回忆很短,但它真切的存在着。一幕接着一幕,如此这般像幻灯片一样闪回,在脑海中印下,像画,又像刀。
于羊肠山路中的披荆前行,节省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它爬上陡峭的山坡,车轮的边缘将深渊碾过,却最终还是无路可走。
两边的山体彻底的窄过了车体宽度,下车后的李阵郁给陈安歌丢过去了一瓶水和一支烟。打火机有两支,他们一同点燃,一同走进没有尽头的黑暗。
身后,只留下了那辆伤害累累的越野车。车头上有数不过来的凹陷,A柱侧弯,挡风玻璃碎裂,整个车身到处暴露着显现出金属底色的划痕。
它趴在那里,在山间,如同一头功成身退后沉睡的巨兽。
观音村,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真实情况却一点都不浪漫情怀,泥泞颠簸的道路,偏于偏远山区一隅,安详的代价就是落后,贫穷,井底之蛙。
城市里来的那位女老师一直努力去做的,就是想亲自带着孩子们跳出井底,去看看外面那片广阔的天空。她每个月都会节省下少到可怜的工资,全部用来买课外书本送给努力学习的孩子,只舍得花几块钱去网吧给mp3充电,下载歌曲,给孩子们听,可惜……
她摔倒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出动了,大人将她裹在崭新的被子里,只求她能安稳暖和地躺在床板上,抬着跑着送她去乡镇,学校里数十个孩子都哭着喊着在大人后面跑了半个钟头,直到她被送到拖拉机上,他们还是拖着稚嫩却比城里孩子要更坚韧的双腿死死跟在拖拉机后面,任由大人怎么劝都不肯停下脚步。
村里人凑了钱雇了一辆巴士去县城医院,孩子们终于停下来,扯开嗓子喊着胡老师,哭成一片。胡老师曾告诉他们,再过一段时间村子里就会有一所崭新的小学,能让所有的孩子都读书,有新课桌椅子,有很大的操场,那是李阵郁的承诺,但她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被葬在村子后面的山顶,她不上课的时候,就喜欢独自去那里眺望远方。偶尔会带着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村子里的大人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她的一封信,说要葬在这里,不要回去。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受人爱戴的老师,亦为无根的浮萍。葬在这里,可能是她寻求的最好的归宿。
下葬那一天,全村人都身穿麻衣,不管老幼,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质朴的村民懂得感恩,知道精明城里人都不屑去做的将心比心。孩子们跪在坟前,哭得眼睛通红嗓子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