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几点了?划什么船?”周唯赢更莫名了,“你别没事儿找事儿行不行?想划船明天白天再去。”
方浣只是睡不着想一个人出来散步,没想到能碰到周唯赢,本来就够烦的了,还听到对方这番话,简直是烦上加烦,搞的他有点生气。生气之余是无奈,方浣整理了一下心情,让自己冷静,笑了一下,问周唯赢:“周叔叔,你说当年苏轼去找张怀民的时候,张怀民为什么没说苏轼无聊大晚上不睡觉?”
“……”周唯赢哑口无言,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正握着方浣纤细的手腕,手腕上的红色纹身仿佛滚烫的鲜血一样,周唯赢想起那天晚上方浣的话,宛如梦中惊醒的人,立刻就松了手。
方浣没察觉这些,翩然离去,只想享受一下一人独处的失眠时光。
周唯赢在二楼看着方浣在皎洁的月光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院子仿佛池塘,被清水一般的月光充盈,池塘清澈见底,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方浣好像池塘里的灵巧的游鱼,终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周唯赢想也没想,追下楼去,搅乱了池中的宁静。
方浣走出了镇子,朝着芦苇荡走去,一路上鲜少有灯,只有月光作伴。夏夜闷热,方浣一人在这天地间反而觉得清爽了一些。
走着走着,他发觉后面有人跟着自己,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周唯赢,他停下来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也睡不着。”周唯赢说,“不可以出来么?”
方浣说:“那你别跟着我。”
周唯赢说:“我没跟着你。”
方浣扭头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河边,今天跟Sam坐的那条乌篷船还在,他本来不想上去的,可周唯赢跟在后面,他为了甩开周唯赢就跳了上去。他知道周唯赢不喜欢水,也不喜欢坐船。
周唯赢果然在岸边停了下来,说:“你……你等我一下。”
“为什么?”方浣打趣说,“周叔叔,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同坐一条船不太好吧,你不怕我吃了你?”
“方浣,你别闹了,上来了吧。”周唯赢说,“太危险了。”
方浣说:“如果我说不呢?”
周唯赢想了想,踏上了船。
方浣本没有作弄周唯赢的意思,可见周唯赢跟他出来不说,竟然还上了船,心里虽不知道周唯赢在想什么,但有点奇异的念头骚动起来。他借着月光打量周唯赢,然后用力晃了一下船,周唯赢站不稳,赶紧用手扶住乌篷,说:“方浣,你可别闹啊!”
“你说你来干吗?”方浣将穿撑入水中,“你又怕水又不会游泳,还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你又教训我什么?”
周唯赢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干脆坐了下来,问方浣:“那苏轼现在想要乘船去做什么?芦苇荡里吟诗去么?”
“Sam说,晚上的芦苇荡是蓝色的。”船随着水波慢慢驶入中心,被芦苇温柔的拥抱纳入怀中,方浣坐在船头,说,“我觉得很好看,晚上睡不着时想了起来,心里想着如果不来看看,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就来了。”
周唯赢说:“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方浣回头问:“我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么?说风就是雨,你最讨厌我这样了,总是惹麻烦,天天都要记得给我擦屁股。”
周唯赢随口说:“还好以后这事儿就不是我干了。”
“……嗯。”方浣扭过头去,轻轻应了一声。他的白色裙子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白,他的皮肤也白,因为热而出了点汗,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一样细腻柔滑的光泽,披下来的长发盖在身上,单是一个背影足以叫人遐想。
周唯赢只觉心跳快了一点,这样的静谧气氛太过可怕,好像志怪故事中的妖精和书生往往都是这样的。他忙说:“你出来就出来,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乐意,不可以么?”于方浣而言,这也是他的仪式感。白天想这样做但没有准备,不去做又怕留有遗憾,经历过体验过即可,也不用非要留张照片。
船驶进了芦苇丛中忽然不动了,可能是被水下的杂草纠结住,方浣用船桨拨了拨,还未捋清楚,脸上忽然一凉。
“下雨了。”周唯赢出手来,掌心落下了雨水,“一直说下雨都没下,没想到现在倒下了。好了,你也别在外面浪骚了,进来避避雨吧。”
乌篷又矮又小,方浣与周唯赢若想不淋雨,只得胳膊贴胳膊地挤着。外面下雨,里面闷热,两人心中各有各地不自在。
“叔叔。”方浣小声问,“你热么?”
“热。”周唯赢低声说,“也不知道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方浣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比方才更大了一点,雨打在芦苇上和水中是不同的声音,远的近的,是不同的层次。方浣却说:“好安静。”
周唯赢也没仔细听方浣说话,“嗯”了一声。
“我们多久没这么一起说话了?”方浣鬼使神差地说,“我……我还挺想你的。”
周唯赢连看都不敢看方浣,甚至连动都也不敢动。雨天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乌篷内的闷热黏腻却更胜之前,在鼻息之间,在体温之间。周唯赢觉得自己靠近方浣的一边身体全是汗,他好像快窒息了,说道:“里面太热了,我……”
“周叔叔。”方浣忽然抓住了周唯赢,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唯赢的双眼。
“你……”
“我……”
方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现在的情境虽有巧合成分,但气氛由不得他多想。他压抑太久,此时天大地大,雨幕之中只有他和周唯赢两个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如果他对周唯赢表白会怎么样呢?不,他不可以说,死都不能说,说了他就是万劫不复。
可万劫不复又如何?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果然不是个讲信用的人,之前说着不可以伤害周唯赢,但他还是抵抗不了自己心中的欲望。他软弱无能,无法克制自己,理智越走越远,手已经压住了周唯赢,心里还在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周唯赢看着方浣盖在自己手上的手,他的目光顺着方浣的胳膊向上而去,最终停留在方浣的脸上。他不敢跟方浣有眼神的触碰,怕自己无法承受心中已经知道的答案。
方浣见周唯赢不动,心中的堡垒开始动摇,它越晃越厉害,在摇摇欲坠中,他靠近了周唯赢。周唯赢感受到了方浣的呼吸,他视线里的皮肤是那么的白,嘴唇是红的,亮晶晶的。鼻间闻到的气息很清淡,是刚洗过澡和干净衣服的味道,原本清新,但是随着温度的升高,变得炽热浓烈。
那些不可名状的感官上的事物靠周唯赢越来越近,方浣扬起脖子,轻轻地、试探性地在周唯赢的嘴角吻了一下。只一下,他就觉得自己完了,他根本放弃不了。他是方浣的时候确实想给周唯赢一条生路,但他现在连方浣也不是了,感情折磨他太深,他只想做妖做鬼,把周唯赢吃了才好。这吻虽轻柔如雪花,可它落在濒临雪崩的山顶。它压垮了一切,让欲望和感情卷着雪堆倾泻而下,一路上轰隆隆作响,势必把所有东西都要吞没。
“周叔叔,我喜欢你……”方浣吸了口气,他贴着周唯赢的嘴角讲话,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嘴里口干舌燥,什么都吞不下去。他终于讲了出来,他觉得他有种死到临头的快乐,不由得更大胆了起来,伸手去搂周唯赢的脖子,要吻他的嘴巴。
“方浣,不行。”周唯赢脑子里蒙了,他推拒方浣,空间只有这么大,他一动,船就摇晃得厉害,他哪儿都去不了,只能继希望于方浣冷静下来。方浣不听他的,扯着他的衣服悲切地说:“为什么不行?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我以后也不会缠着你,我发誓!周唯赢,你看看我吧,要不然我会死的!”
方浣的嘴唇和舌头柔软极了,吻得周唯赢晕晕乎乎,好像晚上的那碗酒劲儿又烧了上来,让周唯赢的思维与动作都变得迟缓。他心里叫嚣着这不可以发生,但他被方浣擒住了弱点。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化为温暖的洋流,随着不可逆转的自然力量进入到拥抱他的大海。
雨夜里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不断的湿气在空中凝结成雨水,禁不住诱惑的力量猛烈得坠入大地,一滴又一滴,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的冲刷直教人喘不过气来。雨把河水点出或大或小的水晕,它们努力的往外荡漾,但都不如躲在芦苇荡里的乌篷船荡得厉害。
木船吱吱呀呀,它被妖娆的水草缠住了,一头扎进芦苇中,压得芦苇也直不起来,只得无奈得跟着乌篷船一起摇摆。芦苇茂密处有一人高,高过了船的顶棚,半截船露在了外面,一条湿漉漉的手臂伸了出来,但很快就被捉了回去。
南方的雨再大也温柔,它们只是欢快地扰乱水面,水中只有一片芦苇随它们起舞,一会儿轻轻抖动,一会儿幅度摇摆。叶舌上的小穗轻易地就被摇落了,好似被雨打落的星星,坠落、坠落,破开了如镜如漆的水面,刹那间又被水面包裹了起来,挺进了深处。
若不是水草厚实,那乌篷船好像每一次向下沉去都不会再浮上来似的。
雨渐渐大了,芦苇里的小虫不知道被什么声音惊扰,找寻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它抖动了翅膀,停落在乌篷船的船檐,突得一阵晃动,又将它惊飞。
临近天亮时,雨停了,水面也安静了下来,小虫又落回到船檐上,此时,船已经不再动了,能叫它好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