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拉开。
次日,暖暖的阳光透过镂空窗牖照在屋内的雕花铜镜梳妆台上,光影斑驳,梳妆台上除了面具就只有一把木梳,碳盆里燃烧了一夜的炭火覆着烟灰,丝丝暖香袅袅弥漫。
繆素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她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水汽,迷离烟瀚,昨夜睡得太晚,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浑身酸痛,捶了捶细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拿件外衣披在肩上,走到铜镜前坐下。
铜镜中的女子墨发如漆,瀑布般散落胸前,光可鉴人,衬得脖子如凝脂般雪白细腻,却又透出几分病态。
她抚平寝衣领口上的褶皱,目光停到眉间银色水滴印记上。它隐隐散发出白色的光,忽闪忽闪,犹如神息。她顿了顿,莹润的指尖抚摸着印记。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眉间会有印记,为什么她六岁以前的记忆就像消失了一样?那时她体内有种莫名的力量,无法自行控制。
后来掉落悬崖,师父亲自调理她的经脉,才得以修习武功,而体内的那股力量也如洪水开闸般,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往回想,她既然回来了,身份要查,有些人也要付出代价。
吱嘎木门划出厚重的响音。
两名丫鬟端着铜盆走进来,一个端着铜盆,一个举着丝绸手巾,朝繆素屈膝行礼道。
“请少宫主净脸。”
繆素收回思绪,转身掬一捧水净脸,铜盘里飘出淡淡玫瑰花香,扑鼻怡人,黛眉一拢,不禁抬首问道。
“这是什么。”
“回少宫主,是玫瑰栀子汁,灵月主子特意兑入净水中的。”
“灵月?”
“是,灵月主子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呢。”
繆素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要知道灵月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下过厨的主。
伺候繆素净完脸,繆素便让她们都退下,丫鬟轻轻将放入炭火的手炉放在梳妆台上,便施身退了出去。
繆素戴好面具,想起待会还要进宫,便穿了件端庄素净的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乌发随意绾起发髻斜插一支絮鸿簪,风髻露鬓,提着温度正好的手炉,推开木门走出去。
抬眼便看到…
灵月正使劲往秋濯手里塞筷子,秋濯手推得厉害,一张脸皱得跟褶子似的,看到繆素时忽然眼神一亮,急急道。
“主子,我还有事,就不吃午饭了。”
话音刚落,一溜烟儿,人就不见了。
“喂,喂,什么啊,有那么难吃吗。”灵月嘟囔着嘴,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繆素扫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餐,干咳了两声,安慰道。
“不错,灵月会下厨了。”
“师姐,你终于醒了,快尝尝,我亲手做的。”
她眼巴巴地望着繆素,繆素在她水汪汪的注视中,迟疑的迈着步子坐到桌前,灵月殷勤的把碗筷端到桌上。
繆素拿起竹筷,艰难地去挑个卖相比较正常的,咸鸭蛋甜得像蜜,晶饺又厚又圆跟月饼似的,好不容易决定尝尝炒木耳,结果是盘烧糊的鱼香肉丝。
“咳,这…”
“主子。”
耳畔再次传来秋濯的声音,繆素放下竹筷,似松了一口气。
“来信了。”秋濯从外头跨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白色信鸽,信鸽腿上绑着园竹筒,秋濯从竹筒里抽出一卷黄纸递给繆素。
繆素展开纸卷,纸面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若行云流水,片刻,繆素唇畔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冷淡道。
“他回来了。”
此时,屋外响起丫鬟的声音。
“少宫主,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等着您。”
“知道了,就说我即刻前去。”
“是。”
“宫里的消息真够灵通,这么快便查到了主子所住之处。”秋濯道。
“我本没打算隐瞒。”
繆素将纸张烧掉,吩咐秋濯把掩盖气息的霃珠拿上,顺便提上虿娄,霃珠的作用主要掩盖习武者内力气息,防止被有心人探出势力,俗话说,知此知彼百战不殆,那么势力深浅又怎么能让他人知道呢?
她正欲离开,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对灵月鼓励一番,灵月重燃斗志,这才起身去前厅。
旦夕之间,房外已是另一番模样,天空晴朗,晌午的阳光格外明媚,照在身上似泡了一池温泉般舒畅暖和,覆盖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房檐上的翼角滑落,滴答滴答。
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平静,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只是海市蜃楼,一眛幻影罢了。
经过石桥,从朱漆廊角拐弯就到前厅,不远处一位身穿蓝灰色袖蟒袍的太监站在青石台阶上,他手拿拂尘,头顶二品红色巧士冠,细眉长目,精光暗藏,身后四五个少监随候。
是他,内务总管韩越,在赵国内宫中地位普通的太监称为少监,蟒袍与巧士冠是内宫地位权利的象征,不是内务总管便是大太监,繆素曾在白承瑾身边时见过他一次,印象深刻。
“民女段素烟见过公公。”繆素柔柔一笑,上前屈膝行礼道。
韩越目光淡扫繆素,神色一亮,似有惊艳划过,韩越微微屈着腰,细眉带笑,声音尖锐柔细。
“姑娘有礼了,皇后娘娘听闻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这身子骨必是乏累得紧,特遣咱家用轿撵接姑娘进宫,容咱家多嘴一句,旁人可没有姑娘的福气。”
“素烟在此谢过公公,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繆素唇畔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阳光照得她洁白的贝齿泛着水光,她看了眼秋濯,秋濯心领神会,从衣襟掏出沉甸甸一袋银子奉上。
韩越跟了皇帝三十多年,说起来就连皇后娘娘也要给三分颜面,繆素心里清楚,在赵国这段时间恐怕难免会与宫中有诸多牵扯,这个时候花些银子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段姑娘客气了。”韩越笑了笑,眼缝眯得更紧,眼底流动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身旁小太监恭敬的接过银子。
一路上轿撵不快不慢行驶着,经过几条街,自宣德门进入皇宫,到达内宫时轿撵停下。
她对皇宫的印象并不好,只进过两次,一次是白承瑾的婢女,一次是白承瑾的外妾,都是如此卑微的身份,那时的她太善良,单纯。每次进宫都要免不了,听到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对于皇室贵族而言,她这种身份根本不配与他们上等人站在一起,嘲笑,讥讽,不屑…充斥在每个人身上。
有句话说得好:善良时,身边全是恶人,世故且圆滑时,身边全是好人,其中之意各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