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他终于觉得能接受了,毕竟洗筋伐髓这事都碰到了,遇见魂魄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
“那么,你死了,你……知道吗?”
中年消防员——也就是刘光明,双目望着医院的方向,眼睛中的不舍更浓重了。
沉默一会后,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来,“我……知道。”
“那你现在是魂魄,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刘光明愤怒了,一下将手中的盒饭摔在地上,站起身,指着陆云,“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顿饱饭!”
陆云张了张嘴,沉默了。
刘光明却开始了口口声声地控诉:
“你以为我想做英雄吗?你以为我想死吗?——我不想做英雄!我更不想死!”
“你知道吗?我才结婚两年,我女儿出生刚三个多月,明天就是第一百天!”
“我还有个瞎眼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亲,整天只能待在屋里哪也不能去!”
他喘着粗气,像是声嘶力竭的风箱,控诉声也更大了。
“我死了!”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我的老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她们——谁来养?我妻子吗?巨大的重担能把她压趴在地上!”
“你以为我不想陪伴我的女儿成长,看到她嫁人吗?你以为我不想与我的妻子白头偕老吗?你以为我不想为我的老母亲端饭送水吗?我想啊!我真的想啊!我太他妈想了啊!可是我……”
声音顿住了。
“……我死了啊……”
“我怎么就偏偏他妈死了啊……”
刘光明蹲了下去,大声恸哭,然而哭声极其的难听。
说话声也呜呜咽咽的,竟像是从地底散发出来的。
“我不想做英雄,更不想死啊……”
陆云看着他,眼眶通红。
他很能理解,一个人骤然身死,撇下妻儿老母,搁谁都不愿意。
何况是救“人”冤屈而死,自然心有憋屈与不甘。
如此情况下,刘光明仅仅是情绪失控,已属十分的难能可贵了。
他动了动嘴唇,“其实,我是想问……你有什么遗愿的,我可以帮你。”
那边终于停止了哭泣,却也沉默了好一会。
“我有一张卡,藏在我们家床底下的旧鞋里,你去帮我告诉她。别她不知道,给当破烂扔了。”
“我记住了。”
“刚刚……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毕竟这事跟你无关。”
“没关系,我能理解。”
刘光明抬眼久久望着医院的西方。
陆云猜测,那是他家的方向。
然后,刘光明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眼中的不舍也轻淡了。
“我要走了。”
他是真的接受了这场死亡。
陆云看到,刘光明的魂魄在变淡。
他真的抬起脚,轻飘飘地朝远处走去了。
陆云只觉胸腔堵的极其的难受,像是蕴含着一把火,他很想挽留住刘光明,但是他不能够。
他觉得很憋屈。
为什么老天让我能看见魂魄,却不能留住魂魄,让好人死而复生呢?
这操蛋的、该死的老天!
他觉得胸腔越来越热了,那把火也烧的越来越旺,几乎就要炸开了,饱含真情的热泪如同决堤的大坝倾泻不止。
他终于伸出了左手,大喊道:“别走!”
满腔的愤懑像是找到了发泄处,沿着手臂,直往他的左手窜去。
“呜——”
瞬间狂风大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