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秀琳是在陈华把铁饭盒的盖子翻过来的时候看见尖帽子小人的。
五彩缤纷的尖帽子小人黏在饭盒盖子上,大的有拇指那么高,小的只有指甲盖儿那么大。这些小人就跟被栽在饭盒盖子上似的。当陈华手里的饭盒盖子被他放到桌上,这些小人就一个个地把自己从饭盒盖子上“拔”了下来。
侯秀琳看着那些尖帽子小人朝着自己跑回来。她还来不及问陈华:“你有没有看见满桌子的尖帽子小人在跑?”这些小人已经从桌上往她的脸上跳来。可怕的是在这些小人起跳的瞬间,侯秀琳发现看似可爱的小人们全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它们大多生着三对复眼,嘴巴像虫子一样有着尖利的口器,而在口器之中还有蛇一般猩红开叉的长信子。
“啊——!!!”
侯秀琳叫得撕心裂肺。她在地上滚来滚去,那动静大得陈华的父母并着他的弟弟妹妹们都走了出来。
顾凌霄是来和陈华谈一下田鼠养殖的事情的。因着田鼠不断增殖,现在的田鼠养殖笼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要知道田鼠这种生物看着萌萌哒,实际很凶残。公田鼠打起架来经常出现死伤。如果不能及时把田鼠们都分开,田鼠为了争夺地盘和首领的地位就会时时打架。由此造成的伤亡对田鼠养殖是很不利的。
为了把田鼠分隔开来,好保证田鼠的产量,顾凌霄需要更多的田鼠养殖笼,还需要更多能养殖田鼠的建筑设施。泥胚房她就不指望了,但简易的棚子她认为还是能和陈华争取一下的。
顾凌霄还在陈家院子外边儿就听见了侯秀琳的惨叫。而这时候陈家院子外边儿已经围了几个长舌的小河村村民。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把自己的脑袋塞陈家院子里头看个清楚,却又都假惺惺地装出一副不八卦的样子在陈家院子前伸头缩脑,小声议论着陈家院子里头怎么会传出年轻姑娘的惨叫声。
顾凌霄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侯秀琳的歌声。对于侯秀琳的声音,她很熟悉。这会儿她一听到尖叫,她立刻就辨认出这是侯秀琳的声音。
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顾凌霄在一众乡亲们的眼前冲进了陈家的院子里。
侯秀琳还在陈华的院子里翻滚个不停。她眼中那些七彩小人一个个地都在往她身上爬,它们一时是蜘蛛,一时是毛毛虫,一时是蛾子,一时又是大个大个还会飞的灶蚂蚁。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侯秀琳的嗓子已经完全叫哑了。她绝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拿指甲挠花了被小人钻了进去的面皮,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自己抠出了满脸的血痕,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全毁了。
陈华看不见在地上翻滚的侯秀琳都对她自己的脸做了什么,但善良的本性和乐于助人的天性让他在些微的踌躇之后还是从自己屋子的门边走了出去。
“陈大队长——”
顾凌霄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陈华院子地上翻滚个不停的侯秀琳,之后才看见不知如何是好的陈华。顾凌霄的身后还站着陈华的父母以及他的弟弟妹妹们。
陈华虽然什么都没对侯秀琳做,且他这个瞬间还站在距离侯秀琳很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可陈华的父母瞧着儿子还是满眼的疑惑。
陈华从来没被人怀疑过德操与德行。被人用这种抓包一般的眼神盯着,脸上既是红又是黑。他脸红那是因为不被人相信,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以给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脸黑则是因为发觉自己在亲人眼里居然那么缺乏可性度,不由得有些失望和生气。
顾凌霄并没有去问陈华这是怎么了。她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个不属于陈华的铁饭盒。
铁饭盒这玩意儿在小河村这种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贫瘠小村庄里算是高级货。村里头没有人有,村民们看见了知青带来的饭盒儿都觉着稀奇。
在场只有陈华和侯秀琳。既然铁饭盒不是陈华的,那多半就是侯秀琳的。顾凌霄过去拿起饭盒一看,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菌子。那些菌子虽然都被切成了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薄片,还被加了几头蒜让人没法从味道来辨别这是什么菌子。
可顾凌霄是谁?她是把吃菌子的风险扛在自己肩头,依旧教着小河村村民们如何辨别哪些菌子能吃、哪些菌子最好别吃的人。她一看那一饭盒菌子,顿时就明白侯秀琳是把好几种杂菌炒到了一起。
菌子只能单独吃,特别是野生菌。因为许多菌子中的成分非常复杂。这些复杂的成分被混合到一起之后,极有可能形成强效的致幻效果,也有可能会变成剧毒。
但最可怕的是还不是侯秀琳把一堆山里的野生杂菌炒到了一起。最可怕的是这一饭盒的杂菌被侯秀琳炒得是半生不熟。光闻味道倒确实是香得不行,多半吃起来也非常非常鲜。可是没熟和半生不熟的菌子那是比没熟的四季豆更危险的东西。
说半生不熟的炒杂菌跟“含笑半步癫”一个性质,那还真不是吹牛。每年到了夏秋季节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吃菌子吃狗带了的。别说送去医院急救抢救了,那是120都拨不出去,想急救抢救都来不及了。
顾凌霄一看菌子,再看尴尬迷惘不知所措还有些脸黑的陈华。她多少能猜到侯秀琳这是来送炒菌子给陈华吃,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先中了招儿……
——盐、糖、酱油和醋等等调味品在这个时代很是精贵,侯秀琳调味的时候极其小心。既不愿拿了没有味道的炒菌子给陈华,又怕放多了盐陈华吃着拗口不说,自己贴出去的盐也多。所以调好味后侯秀琳亲自尝了尝自己的炒杂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