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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银瓶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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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想跟着千语,去找雍正爷。但是我想了想,他不找人来叫我去见他,我自己去了,反而有一些风险。如果他对我解释一番,最近为何如此,然后我们重归于好,那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但是,如果不呢?如果他见了我的面,还是当作没有看见我一般,自顾自地听千语弹琴唱歌呢。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如果这位爷再冷冰冰地对我说上几句什么呢?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冷淡我,我又如何能够承受来自他的任何冷冰冰的话?

在过去的这半年之间,来自他的温柔怜爱,已经让我的心变得如此的娇弱。我又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让成诺的这颗十六岁的心脏,变得像陈诺的那颗一样地坚强?在陈诺二十八年的生命里,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风雨无阻。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异性世界的粉色关怀。她照样地生长着,象一颗翠竹那样地舒展着自己的绿叶。是的,舒展,虽然她从不开花。

我回到自己的房中,脱下头饰,散开头发,拿梳子轻轻梳了梳。外婆从来不许我在夜间梳头,认为不吉。可是我忍不住。我站起来,准备脱下外裳,上床去躺着。虽然怕做梦,但是我并不讨厌早早就在床上静卧。看着青色的帐顶,我的思维可以暂时地停止活动。

有人来拍了几下我的门。然后,我听到了许姑姑的声音。

“阿诺,万岁爷让你现在去见他。”

我听到她的话,心里一慌,又踢到了一次凳脚,一下子痛不可挡。我站着忍了一会儿。慢慢扶着桌椅,走到门边,打开了门。许姑姑站在夜色中,脸色焦虑。她说,

“阿诺,你快去吧。万岁爷不知道为了什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叫你立即去见他。”

她看到我的样子,不满地说,“阿诺,你怎么这么早就歇着了?”

她匆匆走进门来,抓起桌上的发钗,快速地给我挽上了一个汉家姑娘的发髻。

我跟着她,走向雍正爷寝殿的前厅。他今夜在这里,而不是在御书房办公么?不过数月,我现在连他夜间的习惯,喜欢呆在哪个房间,做些什么,都已经不再知道了。

还未走近,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是千语的声音。她果然在唱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波漾纹远,鱼戏莲叶间。”

我与许姑姑站在了厅门口。许姑姑想要进去禀报,我拉住了她的衣袖。为什么我会去制止她?我不知道,也许这真的就是近乡情怯?可是我觉得,我更多的是感到害怕。我怕看到他带着笑意去欣赏千语的歌声,然后再冷淡地看向走进厅内的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胆怯?因为他可以轻易地做到,十几天不见我。说不见就不见,不用商量,毫无拖泥带水。他不知道,在此期间,我是如何地度秒如年。

君威难测。我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四个字。

我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以雍亲王福晋的名义娶了我,我一定会求他开恩,让我住到紫禁城之外去。随便在哪里寻一个荒郊别院,将我安置在那里。我可以装作是他出了远门,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如果让我呆在紫禁城这四方井里,知道他明明就在几墙之隔,我却成旬上月的见不到他。我想,我不会能坚持得太久的。

我不是说,我会停止喜欢他。

我是说,也许我整个人,不会存在太久。

千语的歌声终于停了下来。厅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一人脚步声,轻柔地踏在了地板上,走了出来。我抬头一看,是千语。她微微红着脸。

她轻轻瞥了我一眼,然后对我说,

“姐姐,万岁爷让您进去。”

然后她转向许姑姑说,“姑姑,您可以回去了。”

我慢慢走进厅里去,心中忐忑不安。雍正爷坐在桌边。

十几天不见,他的脸上好像长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胡渣,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有一点不一样。他在看着手上的一本折子,桌上也摆着几本奏折。

我走到他的身前几步站住,给他行了一个万福礼。然后轻轻说到,“万岁爷吉祥。”

雍正爷头也不抬地说,“陈力致约你去京郊大营见面,你打算怎么回?”

我愣了一下。陈力致?这是谁?我认识吗?京郊大营?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他难道觉得我会与外人通信?我有些发愣,轻轻开口说,

“我不知道,陈力致,这位陈大人,阿诺认识吗?”

他抬头看进了我的眼里,神色晦暗,带着莫名的神情。

他看了我一会儿,冷冷地说,

“福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福晋能到朕身边来,难道不是多亏了这位陈大人么?”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我的身前,低头看着我。他是要看我是否心虚吗?

我真的不认识这位陈大人啊,难道是谁在陷害我?我着急地伸手抓住了他的前襟,

“万岁爷,阿诺自从来到宫里,从来没有和外人通过信。我不认识什么陈大人。您相信我。”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我的面颊,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一段话。

“我想要攀登位于你心中的那座珠穆拉玛,祈求有一天我能到达那雪山之巅,也许我会牺牲在风雪交加的征途,那就让风雪将我埋藏在你的心间。”

我惊呆在那里。

“以朕的大名作为题目的这段话,难道不是福晋十三岁时的大作么?”

确实是我当年涂鸦的产物,我一度还记诵过。但是,他又是从何处弄来的这段话?他能看穿人的心思吗?我惊惶地抬头看着雍正爷。

这位爷接着说,

“陈力致当年专门上了折子,抄录了这段话,为你被撤销的秀女资格喊冤。他让朕千万看在你如此痴情的份上,给你一次面圣的机会,所以朕才会去找了福晋的入宫名册来看的啊。”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陈力致,成力致,瓜尔佳.成岩!我在此地的大哥,名成岩,字力致,去年被升为佐领的那个。

我用手捂住了额头。我真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朝着这位爷说,

“是阿诺糊涂了,阿诺这些天没睡好,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向他歉意地笑了笑。

他却没有笑。

他对着我,一条一条地说了下去,

“朕已经详细询问过千语。你们江南的那座小城,民风古朴,从未有十岁左右的少女少男一起入读私塾的乡风。”

“朕找翰林院大学士查过,至今从未有过书名是《边城浪子》、《七侠五义》、《九龙夺嫡》的书籍面世。”

“朕这几天召见过成岩,他不会敢撒谎。他说你在家时,从未学过医术。你们的郭罗玛法,虽然懂些医术,但也绝对不会知道何为朕所描述的急救之术。”

这些话,彷佛是平地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的心砰砰地响了起来。

他在怀疑什么?

惊慌和恐惧在一瞬间攫住了我的心。

雍正爷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他缓慢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朕不管福晋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朕对福晋深情如许,福晋为何能舍得,做那盛世哀音?唱什么,“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他的声音里,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十分沉痛的情绪。

“难道福晋要效仿朕的额娘孝懿仁皇后,也会选择离朕而去吗?”

他的手,用了一点力。

“难道福晋真的舍得,扔下朕一个人吗?”

我惊叫了起来,“没有,没有,万岁爷您误会了。那两首歌真的没什么。”

他放开了手。

在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他的话,明明已经暗示了,他怀疑我的来历。但是我却不能向他直接承认,我忘记饮那孟婆汤,带来了前世陈诺三百年后的记忆。那该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顾地告诉这位爷,我与他,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

我怎么可能,亲手去毁灭掉我与雍正爷之间,好不容易才萌芽的爱?

我选择对他的怀疑视而不见,他似乎也不需要我跟他解释阐明。

聪敏如他,早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决定,不是吗?

他说,“朕不管福晋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决定只反驳那两句歌词,让他安心。原来,这么多天,他选择对我避而不见,是因为这两首歌!而且他似乎很为了我唱的这两首歌而难过。

为什么,我们要一次又一次地为了这样的小事折磨彼此?

一时之间,我简直想仰天长叹,又想哭想笑。

我认真地对雍正爷说,

“万岁爷,第一首歌,是阿诺愧疚没能救得了穆特布,弘旺的侍卫。觉得他年轻的生命还未盛开就结束了,希望为他祝福祷告。第二首歌,是俄罗斯民谣,有人填写了歌词。那只是一个故事,与阿诺本人的想法无关。”

这位爷一动不动地听着我的话,没做反应。

我只好接着解释说,

“歌曲表达的情绪,很多时候是一时的触发,而不是长久认定的道理。更谈不上是唱歌的人自己要做的决定或选择。”我用恳求的语调朝他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唱两首悲伤一些的流行歌曲,就给本姑娘惹来了这么大的官司吗?

看来,我在这紫禁城里,真的不能唱任何带着忧伤情绪的歌。只能唱风景,比如江南可采莲,愉快的情绪,比如祝寿歌。而且,万万不能唱情歌。谁知道这位爷会不会,哪天又以为我是在怀念什么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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