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贵妃朝我招手。我站起来,慢慢挪到她的床前。
我看着她,感觉有些内疚,有些同情,也有些莫名的感动。
她对胎儿说的那句话,你若无情,我又奈何,实在是太过缠绵悱恻,任人动容。
一时之间,我觉得似乎有些含不住眼眶中的液体。
她伸出一只手,我在空中将她轻轻握住。入手冰凉。
年贵妃看着我,面带似哭似笑的神情。
良久,她翕动嘴唇,吐出话来。
“依兰的囡囡,若是还在,今年也正如阿诺一般的年华。”
“必定也是象阿诺这般,秀美可人。”
我愕然望向她。
这个时候,站在我身边的那位爷突然伸出手来,将年贵妃的手从我手中一把夺去。
他一时收势不及,我被他扫落床下。
雍正爷威严地说,
“贵妃,您伤心得都说胡话了。”
年贵妃,这是竟然拿我比作她,好像是雍正爷与她夭折的女儿?
我的内心一阵激荡。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张了张嘴,无法说话。
我只能默默地跪在床前。
雍正爷与她握手相对,两人久久无语。
彩虹轻身走近我,拉我去外间。我想此刻他们夫妇二人,应该需要一些时间在一起。
于是我轻轻站起,随彩虹退下。
等了好久好久,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太医进去,说话声就从里间传来。原来不是隔音效果太好。之前雍正爷才一走进年贵妃的寝殿,两人竟是对坐无言。
此时,苏公公回避到了屋外,与其他内官们守候在院子里。
屋内仅留我们一众侍女与雍正爷,还有那位太医。
太医依次询问了年贵妃的各项症状。有无腹痛出血,有无胎动等等情况。
原来尚未流产。只是胎儿从今日午间开始,便失去了胎动。无论年贵妃如何走动、喝水、进食,坐卧不宁地折腾,胎儿始终都没动。于是到了晚上,年贵妃越来越焦急。
我想,她可能想起前尘往事,觉得这一次恐怕又不成了,因此难抑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响起那位太医的声音。
“臣不敢断言。但小阿哥似乎尚有脉象,虽然有些微弱。容臣再诊诊。”
我与彩虹相视,各自脸上都带上了一些叫做惊喜的东西。
过了一刻,太医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说法,说他会给娘娘开些药。
此时,我的心情确实惊喜。雍正爷与她执手相看泪眼的惨状,让我心中难受。如果能够避免这种惨状,我会感觉好受很多。
年贵妃开口,唤我的名字。彩虹与我步入殿内。
她看到我,这一次,她的脸上多带了一丝笑意。
“阿诺,果然你来了,本宫就好了。”
这位贵妃娘娘,还是喜欢见面即送我高帽一顶,也不管我头的大小,顶不顶得住。
但是,我能确定,她对我确实没有恶意。今晚此行,我竟然收获颇丰。
我知道古人很讲究缘分,也很迷信。或许我与年贵妃之间,真的有几分前世的缘分存在?
雍正爷说我像二十年前的她。她自己说她未成年的女儿如果还在,可能就像我这样。除了我之前对她的时时戒备和猜测,我与她之间,确实还从未交恶过。
我的心中,想起了假想敌这种说法。我不由地在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因为太医的话,屋内的气氛一下子从寒冬腊月变成了春光融融。一时让我都忘记了职业习惯这四个字的存在。
太医突然慎重地离座,向雍正爷与年贵妃重新拜倒,口中说到,
“小阿哥是否能够安然无恙,臣其实还是心中忐忑。如果小阿哥一直在贵妃怀中不做任何动弹,恐怕会有不妙。”
众人一惊。
是啊,御医么,不说得滴水不漏一点,他就不要在太医院混下去了。
“臣这就去开一副护主辅子的方子,贵妃娘娘要每日三服。”
那位太医再次强调。
年贵妃着急地说,“有劳章太医了。太医不用顾着本宫第一,护住本宫腹中块肉要紧。”
雍正爷令这位章太医立即去写方子,然后回身安慰年贵妃莫要心焦,要安心地将养身体。
两人的面色又重新凝重起来。
我不是做这一行的。不过,以现在的月份,似乎还不至于有脐带绕颈、胎儿宫内窘迫这些情况发生。年贵妃也没说有腹痛流血的征象。刚才听闻胎儿也一直都是活泼好动,只是今日午后以来一直不动,所以才引发了贵妃的惊惶。
我心中暗想,也许这是遇上了最多见的一种妊娠并发症。学名叫做准父母焦虑症。
是不是可以用高糖摄入,刺激一下贵妃腹中的这个小懒虫?
我思及此,嘴角抑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年贵妃好像立即看到了,问我在想什么。
雍正爷也在此时,转头看向我。
我心中一紧。事关皇嗣,此事即干系重大,无论建议本身多小。
我于是向太医说到,“奴才的额娘怀弟弟时,奴才已经十岁多了。记得好像也闹过类似的一场,说小弟弟在腹中不动,吓坏众人。后来奴才的郭罗妈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糖水,甜的发齁的那种,给我额娘喝。奴才记得,弟弟就动了。”
太医闻言,微微颔首,顷刻回复到,
“贵妃娘娘已经进过食,未有效果。”
原来已经试过没用。我觉得有些泄气。
年贵妃突然半坐起来,面带歉疚地说,
“本宫,本宫心急如焚,实在是咽不下去,只是略动了几口。”
雍正爷立即着人,将蜂蜜糖浆泡了浓浓一大碗水来。
我一看,觉得头疼。这个蜂蜜,有时候会担心肉毒梭菌孢子的污染,一岁以下幼儿不能服用。孕妇作为成年人,应该是可以服用的。但是,年贵妃这纸扎一般的美人,万一吃了有问题呢?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我来此处,一早就抱着不到万不得已,忘记自己既往职业的想法。因为,一方面来说,我对中医一窍不通。另外一方面,现实条件也处处受制。但是,关心则乱,偶尔我还是不得不泄露一些往日行踪。
于是我又开口说到,“蜂蜜,蜂蜜今夜,有点不妥。”
年贵妃,太医与雍正爷听见了此话,都齐齐看向我。
他们现在眼中都带着一丝惊奇和疑惑了。
我想,为了不被他们当成是宝亲王口中的狐媚畜生,我还是赶紧自证清白为上。
幸亏我在本地的成长背景,有可以顺手牵羊的资料。
“奴才启禀万岁爷和贵妃娘娘。除了奴才的郭罗妈妈,奴才的郭罗玛法,也学过一些岐黄之术。奴才自小耳濡目染,略知皮毛。”
雍正爷静静地看向我。
我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他一下。
然后我接着说到,
“鲜榨橙汁有吗?就是那种香橙,贵妃娘娘,您这儿也有香橙吗?去皮榨汁。”
彩虹闻言,立即走出屋子。片刻不到,端进一杯来。
年贵妃依靠在床头,慢慢地喝了下去。
喝完她朝我笑道,“阿诺的脸上,什么都摆得清清楚楚。待会儿彩虹拿上一袋橙子,给阿诺姑娘拿回去。”
我笑笑不言。其实我今夜倒真的不是想吃香橙,只是那种盼望自己建议有效的热切,从眼神中透露出来了吧。
心随念至,金石为开。
大约半盏茶之后,年贵妃豁然掀开被褥,眼带惊喜,双手捂住了她的腹部。
雍正爷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
我也跟着觉得,心又落回到了胸腔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