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子车夫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没待多久,我就提出告辞了。正好曲莲回来,她提出送我一程。我本想说不用客气,却被她提醒我并不认识回去的路,只好谢了她的一番好意。
“曲莲姑娘姓曲?”我路上没话找话地闲聊。
“这是子车夫人为我取的名。本名卑贱,我就不污了居爷耳朵了。”曲莲撩了撩耳侧的碎发,温婉地笑了笑。
“子车夫人闺名中也有个‘莲’字,这倒是稀奇,一般取名都会避尊者讳。”
“夫人不善取名,她让我抓把草药,我抓了曲莲,这之后它便成了我的名了。”
闲聊中往往会暴露不少信息。聊完这次天下来,我已经知道了曲莲本来是作为丫环被分配到子车夫人这的,后来因为手脚灵活记性好,现在成为了子车夫人的半个弟子,经常给子车夫人搭把手。和子车夫人一样,她对修远很是熟稔,算是看着修远长大的。
修远的院子和子车夫人挨得还算近,不一会儿,曲莲送我到门口就走了。快黄昏时,我和小昭,小离玩了一会你画我猜,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给我送早饭的是术八。除了早饭,他还拿了一块铜制的令牌给我,上面一个篆体的随字。
“居爷,您把令牌系在腰间,就可在教中随意行走了,除了一些机密地方不能去,余者皆去得。”
我把玩着令牌,虚心请教道:“哪些地方算机密,哪些不算?还请告知。”
“机密之处自有放哨的人,您看有无人拦着就知道了。”
术八不愿多说,就这样走了。
我有心想参考一下随教内部,但想了想,还是先去药庐一趟,看看修远再说。正好我记忆力不错,曲莲送我回来时把路记下来了。
我到药庐时,正好看见曲莲在外头熬药。我心中一突,快步走上前去。“曲莲姑娘,早。”
曲莲看到我有点惊讶,但还是礼貌地向我问了声好。“居爷您也早。”
“这药是煎给修远的吗?他现在还好吗?”我问。
“不是,您误会了。这药是给······”曲莲隐去了称呼,“总之,左护法身体很好,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
浓重的药味伴随着上升的水蒸气散播开来,曲莲忙转过身去看着火候。“您进去吧。左护法应该已经醒了。”
“那好,谢谢姑娘。”
我走进去的时候,如曲莲所言,修远已经起床了——严格上来说还没起。他坐在床上,啃着一个大白馒头。修远对面原本空着的床位现在有人了。那人赤裸着上身,露出血淋淋的后背,子车夫人正在给他处理伤口。我脚步一顿。我看得出来,那是鞭伤,而且不似因缠斗留下来的伤,反而像是刑伤——像我之前在修远身上的留下的那样。
修远见到我,喊了一声“父亲”,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个新来的伤患把头一抬,我才看清,这不是修远的小白脸师弟兼新任随教教主嘛。我乐了:“教主怎么把自己伤得那么重?”
辛鸿云把头一撇,没理我。
“教主要保重贵体啊,你倒了随教就危险了。玩爱斯爱慕可以,但下次要注意尺度啊。”我没忍住皮了一把。
“什么是爱斯爱慕?”问出这话的不是辛鸿云,而是居修远。他疑惑地看向我这边,等着我给他解释。
“这是一个西域那边传过来的音译词,用来形容那些······能在虐待别人的身体和被别人虐待身体中感受到愉悦的人。”
“呵,胡编乱造。”辛鸿云冷笑,“大食、吐蕃、楼兰······细数西域诸国,我从未听说过这个说法。”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端倪。“难道那些国家的语言你全都懂?”
“自然。”辛鸿云傲慢道。
“实在厉害,让人钦佩。没想到教主文化水平如此之高。”我之前一直以为辛鸿云是半个文盲呢,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精通多门外语的人才。我好奇道:“莫非教主想效仿前朝张骞通西域?”
“蛮夷之地,有什么可去的?”辛鸿云嗤笑一声。
“那蛮夷之地的语言,你学来干甚?”我接着问。
“与你何干!”辛鸿云突然黑了脸,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子车夫人冷着脸,扫了我和辛鸿云一圈。“别吵,吵得我耳朵都疼了。”然后又看向修远,“你已经没事了,回你屋子去。”
“不用留下来再看看吗?”我追问。
“他待得已经够长时间了。”子车夫人不耐烦地说,“其他人呆在我这最多三天无论死活都拖出去了,他呆了快一旬了,还不赶紧走。我这地方小,装不了那么多人。”
“这些日子,多谢夫人照顾了。”在我先前说话时,不经意间,修远已经穿好了外衣。他翻身下床,对着子车夫人拱了拱手。
正好这时,曲莲端着药进来了。我和曲莲道了个别,和修远一起离开了。临走时,我余光正好瞥到辛鸿云将汤药一饮而尽。看来辛鼎天精神不错,我想。
“父亲想去哪里?还是先回住处?”路上修远问我。
“你伤好了吗?”我立刻接道。
修远笑了一下。“躺了许久,正缺活动活动筋骨。”
我想了想。“平时你都会去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修远带我到了一截断崖边上。那是一块极工整的平地,似斧头平凿。我坐在这个天然的绝佳观景台边上,俯瞰而下,灰黑的岩石倾斜而下,直过了某条无形的线,地表陡然开始披上了一件青绿的外衣,我看着灰黑与青绿两块泾渭分明的色块,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里挺漂亮的。”
“我没怎么留意过,现在一看,是挺好看的。”修远挨在我旁边坐下,学我一样俯视山下。
“你平时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习武。”修远目光飘远,“平日里教主就在此处,教我和师弟用刀。”
我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辛鼎天凶着脸站在一边,盯着两个小朋友拿着大刀认真地在空气中比划的样子。“真想看看你那时候的样子。”
“我也想让父亲看看。”修远回道。
“你每天干的最多的,就是呆在这习武?”我问,“没有别的娱乐了?”
“武学之道,其乐无穷,足矣。”修远不假思索。
“这话你自己心里想的还是其他人教你的?”我忍不住怀疑。我自己就不说了,余容那样子,也不像把武学作为人生最高追求吧,他从哪遗传这种武痴基因?
“是师父的教导。”修远的回答肯定了我的猜测。
“可以的话,以后试试别的。”我凝视着居修远,认真地说,“武学之道是很好的。但这只是人一生中可以做的事情里非常狭隘的一个侧面。红尘滚滚,道有千条,你不亲自去试上一试,就永远无法知道什么是你真正想要做的。武学之道,是你师父的道,却未必是你的。”
修远沉默了半响,又问:“那父亲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远眺地平线上郁郁葱葱的青,“我一开始想一个人逍遥自在畅游天地,后来看到了一些人,一些事,忍不住想改变什么,后来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只想平平淡淡度过此生,能保全身边人身边事,就很好。”
“父亲说的,您曾经想改变的是什么?”
“天下。”我侧过头,瞧着修远,半开玩笑道,“我要天下大同,你说我是不是做梦?”
修远谨慎道:“希望缥缈。”
“我后来意识到了,回家洗洗睡了。”我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育道,“所以你千万别学我好高骛远,定个不切实际的目标。做人还是实际点好,不要脱离时代,这样除了把自己搞到抑郁外别无好处。”
“嗯。”修远直视着我的眼睛,半天才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还有什么地方你平时去的比较多的?这里太高了,呆久了晕得慌。”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离崖边退了两步。
我都做好修远摇头的准备了,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有——但那处去时有点难处,父亲确定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