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甩下棉帘转身回屋。
我愣愣地盯着前后摆动的棉帘,脖子一梗:“嗳,这就来。”
昨日放账本的案子移到了床边,现在放着满满一桶冒着热气的水。
桶边是一把小杌子,周姑姑坐在上头,两条腿没地儿搁置,直挺挺地向前伸展着。她躬着背,手里拿着绣着花蝶图的绸扇正扇着。
这澡是我来到温府洗过最痛快的澡。梨香院人手一个木盆,烧些热水,拧了帕子擦擦身对付了,哪里有这样疏通。
洗好澡,周姑姑拿了她年轻时衣裳,叫我换上。一身是脂色袄裙与青梅绣样的对襟。没想到周姑姑年轻的衣裳颜色如此娇艳,虽大了些,冬日穿着还算合身。
“嗯,总算像点人样。”周姑姑的眼神指向两个翻开的大箱子,“去挑个你喜欢的戴上。”
我走近瞧了瞧,两个大乌木箱子里头叠着满满的衣裳,上头密密麻麻铺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珠钗、耳饰、玉簪、发髻冠、单是各色各样香囊粗略看去便有几十个。
“怎么?看不上?”周姑姑见不得片刻夷由,抬腿“咚”地两声,踢下箱盖,“苏姑娘眼倒不低,四喜堂的东西你还瞧不上?不是我说大话,我年轻时的东西,蒙着眼选一个都是好的。”
“不是看不上,而是没见过。”我如实回答。
周姑姑锁上乌木箱,整理好的衣裳,将那对平质的玉环戴上,边戴边拿眼看我,冷笑道:“真敢说,不怕人笑你没见地。”
我润了润嘴唇,笑着说:“世界之大,事物之多,无人能一一看尽,没见过也不丢人。”
周姑姑一时哑口无言。
出周姑姑院子,径直往北边,路径一处冷僻的庵堂,约一盏茶时间方抵达大夫人的院外。
朱门虚掩,门钹铮亮,上头挂着桃符,经一年风吹日晒,面上略显斑驳。外院打扫得十分干净,不见任何藤蔓,严寒的季节自然没有衰败景象。只是匾上提着“晓翠苑”三个字,这里无一翠色,显然不符。
应声开门的是位额上有块大褐斑的嬷嬷,周姑姑与她彼此点头微笑。
这位嬷嬷在前头带路,过影壁、垂花两处,方至院中,能清晰地听见阵阵不间断的木鱼声。
一位清秀的绿衣女子坐在曲廊的楣子上绣额带,见人来,放下手中的活迎上来:“周姑姑来啦,秋儿问您安。”
“大早外头做活,仔细冻着。”周姑姑道。
素秋莞尔一笑:“不打紧。屋里坐久了容易发闷发困,我一困针角下得不对,怕做坏夫人的额带。外面冷是冷点,吹吹冷风却也清醒。”继而目光落在我脸上,忙忙施礼:“这位一定是苏家小姐,素秋给您请安。”
“素秋姐姐不必多礼。”我双手搀起她,回了个礼。素秋连忙来搀,口里说着“使不得”。
那位嬷嬷眼一亮,拉起我手,笑得不见眼:“这位就是苏家小姐啊,瞧瞧这通身气派,白白净净地怪可人疼,咱们家三少爷好福气。等那小子从乌海回来见着你,准高兴喜欢。戏文写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可不就是你俩。”
“这么说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是板上钉钉的事?”周姑姑问道。
嬷嬷笑着说:“那还能有假么?从咱们将军和三少爷出门那日起,夫人雷打不动地日日念佛祝祷,算算日子半年了,总算是把他们爷俩平平安安地盼回来了。”
素秋也笑着点头:“三少爷信里说能在年前赶回来,陪夫人吃年饭。夫人收到信,拉着我说了一晚上的话没合眼,高兴得不得了。”
周姑姑跟着一笑,道:“真真儿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