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泉州,草泽堂。
院房青瓦白墙,墙内长着一树棠梨,枝叶还未长盛。一名青年女子站在树下,手上站了一只信鸽,她将信纸卷进鸟腿信筒,抬手将其放飞。
女子名曰甘棠,年约二十四五,容貌秀美清绝,一双眉目若秋波水月。她看着信鸽飞远,又扶着树干轻喘——她已有八月身孕,稍久站便会乏力。
外院进来一名男子,见她体虚,紧走至她身前道:“阿棠,好生歇着罢。”
她斜了他一眼,不答话,转身往房舍走去。见她步履笨重,他意欲上前搀扶,却被她挥手拂开,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男子名曰林凇,二十五六年纪,面貌英挺,眼眸深邃清冽,此刻却有些悻悻。他望着甘棠背影,忽道:“纵便大哥不在,你也该好生照养身体,哪怕为了孩子——”
她回眸冷道:“不必你来提醒。”又走两步,突然脚步一顿,捂着小腹矮下身去,竟是腹中倏地阵痛,大有临盆之兆。
林凇忙上前扶住她,只见她面色苍白,已痛得冷汗淋漓,却紧咬着嘴唇不发一声,不由得大惊。他略查探她状况,暗道不好,一把抱起她直往外院病房奔去,口里喊道:“老李,快备水来,夫人早产!”
李伯闻言,忙命药徒准备生产器具,将二人迎进病房。林凇亲为她接生,一面手术一面对她道:“莫紧张,按我嘱咐施力。”又回头斥道:“镇痛药可好了?快喂她服下!”
甘棠吃下药去,药物一时暂未起效,只觉腹口痛得快要裂开,脑中一片混沌。她紧咬牙关,冷汗已将衣衫浸透,手脚皆已痉挛;忍到最痛处,终于松口哭喊:“林涯——”
药效已至,产痛暂缓,她却泪如雨下,比先时哭得更烈。林凇道:“放松,呼吸莫乱!”
她一面哭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奋力生产,身心俱痛,如此捱过两个时辰,终于听见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天地。她心里一松,来不及看婴儿一眼便闭目晕去。
醒来时已过了一整夜,林凇守在她身旁,怀中抱着婴孩。他将孩子递与她,道:“男孩儿,长得像你。”
孩子确实像她,虽未睁眼,且面庞红皱,已能看出几分俊美模样。许是察觉到她温柔怀抱,婴儿抿着嘴微微一笑,嘴角旋起两个梨涡。她爱怜地看了半日,喃喃道:“也像他。”
“起个名字罢。”
她道:“决。他说过,若是男孩儿,就叫林决。”
他道:“孩子非足月生产,身体较弱。你且照料身心,切莫失了体力,若奶水不足,我请人来喂。”
她凝眸看着婴孩,温柔道:“好。”
自孩子出生,她便时时睡不安稳,一日刚从浅梦醒来,便见窗棱停了只信鸽。她默默读着回信,心中忽然一恸,险些落下泪来。孩子在摇篮低声抽泣,她手忙脚乱地扔了信喂奶,终于将他啼哭止住。她一面抱着婴孩,一面侧目看地上的信纸,哀恸许久,终于忍不住痛苦失声。
她站在林凇面前,冷漠道:“他死前,右手筋腱曾被人挑断。”
林凇身体一软,往后跌在椅上。
“这封信,是你写的罢。”她将一张旧信纸扔到他身上,沉静道,“请人伤自己兄长,林凇,你够狠。”
“我只是想证明给他看而已!”林凇忽然崩溃痛哭,“我也不想的!我没有料到!”
“证明什么?你医术比他高明?”她冷笑道。
林凇只是掩面痛哭,不答一言。甘棠冷漠道:“凶手身份我已知晓,不是你收买的盗匪,乃是车夫,他女儿曾生重病,未被林涯救活。你不必自责。”说罢再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