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得知有白事会,当真喜出望外,明白这是个肥差,可比说书算卦强多了。死人的钱最好挣,赶上有钱的人家,搭棚念经、布置灵堂、香蜡纸码、迈火盆扔小馒头,还得落桌开席。从倒头到出殡的流水席,全套的排场,讲究待客不收礼,甭管认不认识,进来磕几个头就能坐下吃饭,这得养活多少人?崔老道身为火居道,就凭他行走江湖的本领,想在白事会上捞钱,简直是易如反掌。无奈平时不干这一行,插不进这只脚去,还得说是徒弟刘大嘴知道心疼师父,这不跟天上掉钱一样吗?
崔老道一点儿没犹豫,立即收了卦摊儿,跟着刘大嘴一路奔城北。到了财主家一通忙活,白天穿上道袍念经,晚上开始送禄。可能有些人不知道这种风俗,送禄是送福禄之意。旧时迷信,有钱人死了之后要升天,送禄的时候除了焚烧纸人、纸马以外,还要“烧表”,请来和尚老道之类的人,用黄纸糊一个空筒子,形状就像高帽,一头是空的一头是尖的,烧纸时把这黄纸糊的筒子放上去,这筒子叫“表”。干什么用呢?相当于给玉皇大帝上的奏表,用毛笔在上边写字,告诉上天这个人生前积德行善,做了多少好事,死后可以升天。黄纸扎糊的表让火一烧,热流往上走,它就能飞到空中,带着冒火发声,在此过程中可以响三次,响过三次就意味着死人上天了,这就算圆满了。
纸糊的空筒能响,是因为里边分为几层,糊的时候在间隔处特意多加几层纸,纸厚能把空气拢住了,将热流闷在里头,聚集一段时间“砰”的一下爆开,火花四溅很是唬人,原理其实很简单。旧时的老百姓不明其理,以为这玩意儿真能通天。据说纸表烧上天时,响这三下的声音越大越好。糊这个纸表那也是一门手艺,那些大户人家特意多给钱,让和尚老道把纸表糊得讲究一些,别对付对付就完了。钱给得越多纸表烧得越响,说明心诚家善。其实这都是指着白事吃饭的那伙人,蒙取钱财的手段,不给也不行,你给的少了他手底下变个戏法儿,少加两层纸,撒气漏风的,送禄时烧表的响动还没有放屁声大,周围的人都得看笑话,主家这脸可就丢大了。
刘大嘴是南市上的半个混星子,以吃白事儿为生,从念经的和尚、到抬棺的杠夫、落桌的饭庄子,全部由他来找,挣的钱都有他一份,搁现在来讲叫一条龙服务。此外还得充当执事,这是官称,俗称“大了”,怎么披麻、怎么戴孝、怎么磕头、怎么哭,都得听刘大嘴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白天在灵堂陪孝子忙乎,安排好前来吊唁的亲友,当天的僧道不够,他抽空跑到南门口,请崔老道过去帮忙。趁天黑之前糊好纸表,准备了一切应用之物。到时辰一干人等由打灵堂出来,刘大嘴和崔老道两个人在前,引领送禄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才能停下来。按迷信的说法,把鬼送到十字路口,它上不了天也不会跟着人回家。再一个送禄不走回头路,来路是送鬼走的,回去必须另选一条路,那才是给人走的,如若原路返回,那鬼也跟着回去了,所以得转一大圈。
傻少爷家没几个三亲六故,却有的是钱,自然有人来捧臭脚。这次大办白事,不论是否沾亲带故,认识的不认识的半熟脸儿全来了。为什么?都知道傻少爷没心眼儿,老爷子一死他当了家,一个人说了算,趁机套瓷实了关系,以后好骗钱。正所谓“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八钢钩,钩不到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使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
送禄队伍可太壮观了,少说得有二三百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傻少爷肩扛引魂幡,怀抱哭丧棒走在前头,一路走一路行,来在十字路口当中,开始烧成队的纸马香稞。刘大嘴为了赚钱,纸人纸马可是没少预备。他跟杠房、寿衣店、扎彩铺都有勾搭,赚了钱都有他一份,本家用的东西越多,他的进项越大。到地方招呼人焚烧纸人纸马,一旁有锣鼓班子吹吹打打。火堆旁边几股旋风带动纸灰,打着转儿往上走,其实这是烧纸形成的热流,当时的人们可不懂这个,以为这就是通了天了。刘大嘴赶紧喊了一嗓子:“老爷子来收钱了!”崔老道知道该他上场了,将傻少爷叫过来跪在地上,他手端一个铜盘,上头放着黄纸表,装模作样,步踏罡斗。
刘大嘴告诉傻少爷:“少爷你瞧见没有,咱这就送老爷上天了,等会儿这黄纸糊的奏表冒出火,就要上天了,它每响一下,您就得磕三个头,然后给老道赏钱,给得越多心就越诚。”
傻少爷才十七,打小凉药吃多了,脑子有些愚钝,鼻涕流到嘴里都不知道拿袖子抹一抹。如今老爷子一死,家里就剩他一个了,也知道平时别人背地里都叫他傻子,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这傻儿子吃亏上当,因此没少嘱咐这位少爷,凡事留个心眼儿,不能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此时他披麻戴孝,拖着两条清鼻涕问刘大嘴:“我爹上天干吗去?”
刘大嘴手指天上说:“上天当神仙享福去啊!老爷子进南天门就成神仙了。”
傻少爷一听乐了,说道:“上天成仙太好了,成天云里来雾里去的,那我得多赏你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