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渊正帝的死讯之后,很多天里,夏梨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药宗的小弟子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人敢招惹她,而且在灵枢和素问的高压强制下,连个大声喧哗的人都不见。
春暖花开的药宗处处蜂蝶乱舞,粉英翩飞,原本该是无比热闹的好时候,可如今,却透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就算是一向熙来攘往的晒药场,如今也是人声稀落,小弟子们手上一下不停歇,却都缄口不语,偶尔交流,也只是使使眼色。
如同是黑夜中张开的网,一切都被无声无息地笼罩在这诡异的气氛中。
戎言站在门廊下,望着天空盘桓不去的黑云,皱紧了眉头。
暴风雨要来了。
鸟雀们似乎感受到这暴风雨的气味,都缩着身子躲进了层层叠叠的树叶里,偶尔听到一两声晾翅声和咕咕的叫声,也只是让这紧迫的气氛变得愈加的浓郁。
夏梨坐在璇玑的背上,眯着眼睛看着翻腾的波涛。海水像是被看不见的手震荡起来,冲天的浪花直扑岸礁,碎成了无数白色的碎末。地面震荡着,要是下一刻就要崩溃。
夹杂着无数腥咸水星的海风鼓在她的身上,将她的长发和衣摆抖得疯狂地舞动。
她从狂乱的黑发中抬起头,望向了乌沉沉的天空。
云彩被狂风撕成了一片片,如破布一般散布着。
“璇玑,我们走。”
她一声令下,璇玑的翅膀猛地一扇,好似云雀般窜上了天空。
戎言望着那远去的红点,默默地攥紧了手心。
当她到达北召皇宫城墙上的时候,天已经黑成了一片,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从天上坠落下来,天地好像被无数丝线连在了一起,五尺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雷电交加,风疾雨嘶,电光中的皇宫如同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深幽的眼睛似乎正静静地望着皲裂般的天空。
她站在城墙上,身上宽松的袍子被风扯得变形,几乎要把她从城墙上扯落下去。她浑身湿透,一头长发像是肮脏的水藻一般缠在身上。璇玑站在她的旁边,一身冶艳的红色皮毛好似会发光似的,隐隐地泛起一层迷离的光晕。
如果有人偶然瞧见了这一幕,肯定会以为是自己眼花吧。
宫灯镇重其事地垂在门廊下,吱呀呀地在狂风中摇摇晃晃。不时有打伞的宫人从廊下走过,不是缩着脖子抱怨恶劣的天气,就是行色匆匆地低头快步赶路。
没有人发现,在高高的城墙上,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她绝不会相信他们是病死的。
一定是他!
她紧抿着嘴唇,一双眸子在雷电中如同鬼魅。
北召皇宫,御书房。
他一直觉得心神不宁,已经半个时辰下去了,折子还是那份折子,不仅如此,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过。
两旁的宫灯噼里啪啦作响,像是要提醒他夜已经深了。
窗外的大雨完全没有要停的势头,反倒是稀里哗啦,下得愈加不遗余力。雨水噗噗地打在窗纱上,像是一支此起彼伏的激昂曲子。窗纱上晕了大片的雨水,透过那湿泞的窗纱,外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不远处,一盏宫灯骤然灭了。
他皱着眉,凝神望过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猛地闪过,惨白的脸在雨幕中几乎半透明。
“啪。”
他心头一跳,手中的笔应声而落。
“皇上?”
一旁的宫人尖利的嗓子如一把开了锋的利剑,一下子刺向了他原本就颤抖不已的心。
一个激灵间,他感觉到一股说不清的凉气正顺着后脊梁往上钻,就好像有什么虫子在爬一样。
他没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哪一处。
白色的身影消失了。
他茫然四顾,像是在极力地确定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四处都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
在他就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窗纱上却猛地透出了一个纤弱的影子。此时电光一闪,那影子的五官在窗纱的那边若隐若现,冷冰冰的眼睛,苍白的脸颊,披散的长发。
咕咚。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那影子就这么盯着他,像是要用眼神在他的身上生生地剜出一个洞来。
他嘴唇颤抖着,心脏像是被人一下踩在了脚底。
“来……”
刚开口,那个影子又消失了。
他使劲地眨眨眼,那影子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闪电毫无阻滞地从那处窗纱透过来,幔在回潮的地上,如同洒了一层冰冷的秋霜。
“朕累了。”
他颓然地说出这句话,用颤抖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
她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默念着,在手掌的黑暗中,睁开了胀痛的眼睛。
躺在宽敞无比的龙榻上,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外头的雨声一下子变得更加凄厉起来,天地发出了类似于悲鸣的声音,让他的心和耳朵一刻也放松不下。
哒哒哒。
纷沓的雨声中,他蓦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如刀一般射向了厚重的朱门之外。
门廊之下,隐隐传来了轻飘飘的脚步声。那脚步不紧不慢,和杂乱的风雨声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像是预料中的一样,那纤弱的身影再一次映在了窗纱上。
他猛地瞪大了双眼,只着单衣的身子在锦被中紧绷得几乎僵硬。那身影越来越近,脚步声仍旧是不疾不徐。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的腥气被风鼓了进来,他觉得一阵说不清的气味散了过来,那味道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
他闻着闻着,便觉得头昏脑涨,在警觉到大事不妙的时候,他已经眼前一黑,陷入了深刻的黑暗之中。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