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半晌,她终是先问了。
“你先前……要了绿儿吗?”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能从了他,她接受不了。听完,他身子微僵,撑在她的上方,双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适应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卒见到了敌人,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便……
“俺没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热情里,终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赵如娜如释重负,却并不怎么意外。对,其实是不太意外的。就他这般急切的表现,她猜出他没要,他若是要了,又怎会这般冲入她的房中?
双手抱紧他,一种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地传入她的大脑,她觉得此时是那般的欣喜。只因他没有要旁人的欢喜。
他如今还是她一个人的。
这认知,愉悦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悦,也引爆了他的情绪。
两个人贴得极紧,从头到尾,不管在高处还是在低处,一直不曾说话,就像只专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压着嗓子问她。
“你叫啥名字?”
赵如娜怔忡了。
过门嫁入他一年多了,欢好也好多次,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于他来说,她是菁华郡主,姓赵,是洪泰皇帝的孙女,是皇太孙赵绵泽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并无特殊标签。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低低嘤了一声,声音小得像夜莺在低叹,“如娜,赵如娜,‘好风吹长条,婀娜何如妾’。便是这个如,这个娜,也是这个……妾。”
说到“妾”字时,她的声音已是极轻。
陈大牛虽是没听过这诗,却懂得妾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没有回应,只是越发勇猛。
她贵为郡主,为什么会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没工夫去想自个儿此时有没有后悔当初的举动,却知道见她如此,并没有半丝报复的开心。
说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说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个女子,十六岁的年纪,披麻戴孝,头扎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门,却不曾恨过他,还为了他的安危,不远千里到辽东。
他是个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
后来的事实证明,受罪得还是他自己。洪泰帝当初把孙女许他为妾,看上去他占尽了便宜,耍够了威风,结果这一番惨烈的厮杀结果,老皇帝仍是一个逍遥的局外人,这个残局还得他自己来收场。
这一晚,一个“妾”字,似是触动了他某种内疚的情绪,他对她多了许多温存。但那只是事后,事中他仍是那个陈大牛,草莽似的凶猛,缺憾似的不知餍足。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妇人,而是一个敌人。他也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员战将。而她虽不懂得如何讨他欢心,却也凭着女性的直觉迎合他。一场如鱼得水之后,他眼里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儿,她眼里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换到下一次,她绝对无法再冷静地说出,让旁人去伺候他的话了。
吃过早膳,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捡起昨日的绣活来做,与绿儿叙几句话,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飞雪,想到他如今已经走到了哪里,昨日的心浮气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虽无书上描绘的爱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正寻思间,外面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过来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许,他入内,拱手低头。
“郡主,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到了。”
赵如娜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担忧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拂了拂裙摆,慢慢起身,跟着耿三友的脚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门,到了宅子门口,与宅子里的下人们一道迎接由兰子安领进来的两位高句国公主。
“郡主金安。”
兰子安是个长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语气更是随和。
见了赵如娜,他先请了安,又向她介绍了两位美娇娘。
“这位是宁安公主,这位是文佳公主。”
许是一路奔波的风霜,两位公主面上都染上了一层胭脂也盖不住的风尘,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动人。年长些的是宁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礼。年幼些的是文佳公主,约摸也就十五六岁,一双眸子里光华闪动,身披织锦斗篷,显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样子极是华贵,仿佛一入院子,瞬间便天晴了。
赵如娜是郡主,她们是公主。虽说公主比郡主尊贵,但赵如娜是天朝上国的郡主,她们高句国却是大晏的附属国,从身份上来讲,她们便不比赵如娜尊贵多少。
若说差别,仍是在于一个“妾”字。
宁安公主的性子温婉一样,将来也会与她一般的命运,做她哥哥的侧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个嫂子。而文佳公主一看就比宁安公主娇横一些,所以,她将会是定安侯的正妻。
赵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礼。”
高句国人和寇岛上的倭人一样,汉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话。赵如娜口中说的,正是官话,她们似乎也知晓她的身份,宁安公主笑着回礼,也冲她福了福身。但或许出乎女性天生护食的心理,文佳公主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宅子里的人,都叫她侧夫人,算是给脸面,一个尊称。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两个字称呼赵如娜。
赵如娜心里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妾身正是。”
文佳公主从上至下打量她几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没再多说什么样,高姿态地摆了摆手,便高声说累了,要先安置,打头走掉。
这比赵如娜之前想象的见面好了许多,默默地陪同着安置了公主的住处,等众人终于各自散去,她看着院中未化的积雪,想着那个今晨从她房里离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叹。
往后的日子,都得多一个人了。
只怕,有得热闹。
陈大牛这几日没有住在宅子里,但却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间,赶紧让绿儿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显眼的东西,免得让文佳公主看见找事。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没有过与旁人争宠的经验,可出身宫中的她,却见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东西在她屋里,始终会碍人的眼。
选择默不作声,是最好的办法。
可她想不作声,事情还是找上来了。
晌午刚过,她喝了一碗绿儿端来的中药,做了一会绣活,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将针线一别,正准备去床上小憩,文佳公主就不请自来了。
她没有让人通传,是领了两个丫头,大剌剌进来的。
赵如娜心里暗叹一口气。
但如今大晏为了断掉高句国与北狄的联系,联姻极是重要,她明白这层关系,不得不应付她。见她进来,赶紧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礼。
她客气,但文佳公主极不客气。
“你叫什么名字?本公主怎样称呼你。”
赵如娜微微一怔。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里挥汗如雨时,也曾这般问过。没有想到,文佳公主竟也会与他问一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缘分,心有灵犀?
垂眸,低头,她样子恭敬。
“妾身赵如娜。”
若说妇人闺仪,若说皇室风范,赵如娜比文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筹。天朝上国的郡主,从小所受的礼仪,又怎是高句喧的公主可比的?
她不想张扬,但人的气质不会变,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与生俱来,她随便如此,还是惹得了文佳公主不高兴了。抱着双臂,她斜着眼睛,黑着看赵如娜,闷闷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爷的正妻了吧?”
“是,妾身知晓。”
赵如娜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