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临近的感觉, 生命流逝的感觉。
苏斯捂住被长刺刺穿的伤口慢慢滑坐到地上, 抬眼看了看眼前在越来越明显的失重里飞来撞去的空间站里的东西。
死亡这个词,对大多数神祇来说都是陌生的。在不遭受外力伤害的情况下, 他们的生命可以无限的长, 神界的生活又足够富足,鲜少有谁会想不开去自杀, 就连曾经处境凄惨的异神也不曾被逼到那个地步。
对苏斯而言,死亡的意义有点复杂。
在最初到达人间的时候, 战斗对他来说有点生疏,曾有一次差点死在克洛诺斯的高级杀手手中——但那个“差点”,其实也只是短短一瞬, 在异神身体优势的支撑下, 他很快就清晰地感觉到了伤口的迅速愈合。
那时他被激起过强烈的求生欲和恐惧感,叶浮也吓坏了,跌跌撞撞地去找大夫。可其实就算她不找大夫, 那一次他也并不会死。
再往前算,他曾经无比迫切地渴望过死亡到来。
在那漫长的15000纪里, 他见不到光、见不到人,甚至无法动弹。每一天,他都希望在再度昏过去后,就可以不再睁眼。
但那时,并不会有人来杀他。他身上的诅咒让他连自尽都不能, 他尝试过不知多少次, 每一次都在短暂的痛苦之后, 就又活了过来。
那时,他每天都在设想,死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想,这个令人类恐惧不已的词汇,对他而言一定是美好的、轻松的。
现在,死亡来了。
鲜血从他的伤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明明是温热的,又令他手足发冷。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紊乱中,他怀着一点点复杂的好奇情绪,细致地体会着死亡的经过。
原来,确实是轻松的。压在他身上的一切负担在这之后都会烟消云散。
他也不用再隐藏任何秘密了。那些因为恐惧、因为担忧而被他藏着的秘密,每一天都令他灵魂不安。
叶浮也会原谅他吧。
或许她原本也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怪过他,刚才看到他的时候,她那么高兴。
他死在这里,她可能还会很难过。
等她回到神界记起一切之后,她还会那么恨他么?
他不知道。
在和她陷入热恋之后,他也被她激起过一丁点侥幸,设想过在她记起一切之后,会不会因为这份私人感情而愿意跟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那些陈年旧事。
现在有点可惜,他没有机会验证了。
他看到死亡之神的身影在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在人间的传说里,死亡之神有许多不同的版本,欧美的拿着镰刀、古埃及的顶着狗头,中国的被称为阎王、古希腊的叫做哈迪斯。
但事实上,这位死亡之神并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也没有那些阴暗唬人的形象。
苏斯从前就见过他,每一次的主神会晤,他都作为生命之神坐下的高级神祇一并出席。
他和大多数男性神祇一样体魄强健,拥有一对洁白的羽翅。
唯一一个明显有别于其他神祇的特征,大概是他没有感情。
死亡没有感情,来了就是来了,无法挽留。
他的神格使他没有感情。
“临近死亡的异神。”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苏斯面前,“我来取走你的生命。”
苏斯平静地看着他,而他已一种更没有温度的神色看着苏斯:“你的死亡将被告知你的亲人以及上级神祇。”他边说边看了眼手中的权杖,在那颗黑紫色的死亡宝石里,可以看到将死之人的生平过往。
然后他报出了一个名号:“苏斯,空间女神神宫中的侍卫长。”
“曾经是。”苏斯略微笑了一下。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令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又得以继续说,“早已不是了。”
死亡之神淡漠地又看了一眼宝石:“你现在听命于空间圣城的八大神祇?”
“算是吧。”苏斯点了头。
死亡之神继续说:“你似乎没有任何亲人?”
苏斯这才想起来,死亡之神的宝石里似乎看不到三位主神,这是下级神祇对上级神祇的一种尊重。况且,主神们的死亡也并不归他管。
他复又笑了一笑:“其实,我有个女朋友。”
死亡之神看向他:“你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即便她是人类,我也可以知会你的死讯。”
“算了。”他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几步外的一扇舷窗。
舷窗外是浩瀚的宇宙,钻石般的星辰点缀着无尽的黑。
他想起了他初见她的那个晚上,走出斗兽场时,漫天的星辰就是这个样子。
公寓里,叶浮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地熬过了两分钟。
——她从来不知道两分钟的时间竟可以这样漫长,长到要用“熬”这个字来描述。可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已经焦虑不安了许久,抬头看向时钟时竟然才过了三四十秒。再焦虑不安许久,又是三四十秒。
罗翔正在苏斯屋里和三位宇航员解释眼下的变故,这种变故实在太神奇了,而且涉及神界,显然撕裂了宇航员们唯物主义的三观。
可怜的罗翔努力地用科学解释了一番神学,三位宇航员的情绪还是十分暴躁。最后倒是方达简单粗暴的办法说服了他们——他脱下衣服让他们看了眼他似乎和常人完全无异的后背,然后哗啦展开了一双羽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