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意貌似平静的站了起来。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素意也是人，全身机能正常的人。她此时只是一遍遍在回忆芳芳当年在各大宣讲活动上的样子，从容不迫，挥斥方遒，什么简陋的舞台都能让她站出总统选举一样的气势，任何人的诘问都将成为她获得更多人心的垫脚石……

是什么时候开始，毫无娱乐活动的她会忍不住上网搜她的演讲视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那样一个只在荧幕中见过的女人会成为她的求助对象？

如果以芳芳为目标的话，她现在差不多可以撤退了吧。可如果不以芳芳为目标，她就再没有自己想效仿的人了。

哎，怎么想都是凉啊。

他们被一众高度紧张的工作人员护送着前往直播间，刚到门口，就已经能听到来自观众席的汹涌人声。

素意这才想起来，为了保证直播的真实性，联盟还选了数百名观众坐在那旁观，仿佛是一个综艺节目，他们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缓的吐了出来。

麦坎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向素意确认了一遍：“OK吗？”

“快开门。”素意看都不看他。

“哎。”他打开了门，人声鼎沸扑面而来，素意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被迫参与班级舞台剧的场景，她还那么小小一只，穿着戏服看侧幕拉开，灯光和人声一起笼罩了她，她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被扼住了咽喉一样的恐怖。

现在又是这样的感觉，差别只是，小时候的她哭了，现在的她至少可以不动声色。

她带头率先走上演播厅，简洁的圆桌已经摆在笼罩整个舞台的兼具防护效果的透明隔音罩里，另一头，也有三个人在缓缓走来。

看清来人时，她挑了挑眉。

“我没看错吧，怎么是他！”身旁，麦坎都惊了，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哥羽？！”

“你没看错，确实是我们的史学家，国际刑警大人，哥羽。”素意冷声回答，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甚至露出一抹微笑，双眼闪闪发亮的朝哥羽伸出手：“好久不见。”

哥羽在素意露出微笑的那一秒是真的停顿了一下的，他绷着脸走到桌前，刚想开口，却在素意伸出手的那一刻再次僵硬，他左右两侧的两个议员样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主持人已经坐在了正对观众的正中间，他也是个熟面孔，是联盟官刊“联盟通讯”的首席主播赛文，曾经领教过素意面对直播时的狂放风格，此时在看到素意笑着主动和“对方辩手”哥羽握手时，也露出了一丝害怕的气息。

“咳，各位先请坐，容我开个场。”他以一种劝架的气势插···进来，转头看了一眼麦坎，忽然一怔，猛地关掉麦克风对他道：“麦坎？你来干嘛？不是陆垚一个人吗？”

麦坎仿佛这才发现他竟然无意识的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肯定是刚才看到哥羽太震惊下意识的跟着陆垚走了过去，身后工作人员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着圈圈。

他当然可以转身稳妥的走回去，可此时他却有点迈不动腿。

他知道哥羽一直在调查陆垚，两个人在新年期间曾经针锋相对，以至于陆垚都提出了要生命研究院的要求。但是双方却都没有说明原由，但可想而知，哥羽今天站在这，一定和他的调查有关系！

为了阻止她，议会竟然出了这样的损招，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出的馊主意？

麦坎的表情完全阴暗了，他不得不怀疑之前得到的消息也有问题，这架势一点也不像有答应的意向！

他没有退后，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在素意耳后道：“要不我来？”

素意歪歪头，听清楚麦坎的话后，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正对着哥羽。

之前说是素意一个人来谈，但现在看麦坎不愿意下去，主持人也没有强求，便控制场内系统，让机器人又送来一把椅子。

麦坎一步跨到椅子边，正要坐下，哥羽左边的议会代表对他道：“麦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麦坎手还扶着椅背，闻言顿了一顿。素意觉得有些好笑，她并没有回头看麦坎，而是直视着那个议会代表，问：“这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麦坎·安德烈是人类政权共同体的官方发言人，同时也是议会目前的首席新闻发言人，他享受着他的职位带来的所有收益和福利，如今却在这样的场合坐在议会的对面，你认为我作为议会代表，还能说什么？”那个议会代表肃容道。

“联盟议会是地球全人类的议会，目前好像还没有它治理不到的人类，所以你这么说，究竟是把我放在人类的对立面，还是议会的对立面？”素意问，“你们独自在世界上过久了，已经不把我们当人，而是当成远古生物了吗？”

那个议会代表自知失言，脸色铁青，不再说话。

“陆垚，这次是我负责谈判。”哥羽说得有些勉强，但脸色坚定，“我为刚才我方的失礼道歉，如果你难以忍受，可以要求他退场，全世界的观众都会同意的。”

“哼！”那个议会代表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素意眼中带着点笑意，看了他一眼，竟然大度道：“没关系，男性见不到女性久了，陡然瞧见，确实有极大的可能举动失常，我可以理解，这位先生冷静下来就行。”

“我也认为艾登议员只是一时失误，我认为我坐在这儿不影响我对议会和人权体的忠诚，为了世界能够繁荣和谐，容许我不回答艾登议员的问题，就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吧，”麦坎也挺胸抬头，从容坐下后，冠冕堂皇道。

哥羽点点头，他看了一眼艾登议员，确认他情绪还能稳定住，便朝主持人赛文点点头：“开始吧。”

赛文松了一口气，立刻扬起笑容，对镜头前已经完全被谈判桌上涌动的暗潮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观众道：“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各位收看这一次联盟播送特别节目，我是主持人赛文，很高兴也很荣幸获得这次主持机会，现在由我来介绍参加本次直播的嘉宾，我右手边的是议会方代表，主发言人是国际刑警组织，历史遗留问题研究专员哥羽先生，担任他助手和顾问的，分别是人类政权联合体法律部副部长艾登先生，以及近地面防卫共同体的圆桌骑士之一，来自亚洲撒哈拉荒漠区的负责人，罗宾先生。“

每个被介绍到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动作示意，那个艾登就很熟练的朝镜头冷漠点头，哥羽却是被点到名才慌乱的把眼睛从素意身上挪开，有些凝重的看了一眼镜头。而那个人罗宾，他是纯然是个亚洲人的样子，虽然穿着一身蓝色条纹西装，但是光看脸，确实是一副经受过风沙洗练的样子，很是黝黑剽悍，但是在点到名时，却是唯一一个咧了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的人。

赛文继续介绍，这次语调高昂得多：“那么坐在我左边的，相信大家都不陌生，这就是我们近百年来首位苏醒的女性科学家，前伊甸园科学助理，现在最有可能解决潘多拉病毒的，陆垚教授！”

素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一动不动。

“另一位相信各位也很熟悉。”虽然麦坎是临时上阵，赛文到底是个有着深厚功底的联盟扛把子主持人选手，极为流畅的介绍下去，“人类政权联合体首席发言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主席，议会首席新闻发言人，麦坎先生。他受议会委派为陆垚教授做本次谈话的顾问，将为陆垚教授提供最专业和完善的意见和建议。大家一起欢迎他们！”

隔音罩外所有观众都配合的拍着手，台上灯光璀璨，素意一时间都看不清下面观众的脸，只觉得阴影中影影幢幢，很是阴森。

“首先，作为本次谈话的发起方，有请议会发言人哥羽先生率先发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赛文话落后，哥羽身周的光似乎亮了一点。

……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晦暗……

哥羽凝视着素意，他眼中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可是在赛文忍不住要催促时，还是缓慢开口，声音嘶哑：“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陆垚教授的真实身份，我认为在陆垚教授恢复记忆或者有确切的证据确认她的身份前，我们应该谨慎应对来自这位前伊甸园骨干成员的所有要求……并非全盘否决。教授，在你提出要求前，请慎重考虑一下，你是否可以承担在你恢复记忆后所需要负起的责任，并且拥有相对伊甸园更为和平和阳光的主张……这是我方的意见，请采纳，谢谢。”

他的话毕，就是隔着隔音罩，素意都能感受到从外界观众那传来的轰鸣。

果然啊，原罪就是过不去的坎，她这是被疏而不漏的法网罩住了吗？

素意愉快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