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老外”向来脸盲, 看亚洲人大多都只看身高和性别。
伍弋进更衣室的时候，惹出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在外国人眼里，像个女孩儿一样的伍弋正走进更衣室。
他走在最前面，进去的时候, 更衣室里还有其他国家的选手在换衣服, 视线落在伍弋脸上, 都有瞬间的迟疑，然后才通过他的过于短的头发确认他的性别。
就算这样，极个别的外国选手还是在他脱下衣服, 确认那平整的胸口没有任何起伏后，这才收回目光。
尹正学站在一旁，再次确认了每个人的出场号之后, 便无事可做。
见有些人在观察伍弋, 便也将目光落在了伍弋的脸上。
总觉得……这孩子的脸是不是张开了几分，青涩中, 却俨然具有了攻击性, 让人一见难忘。
又不是在娱乐圈当偶像，长这么个模样，在运动圈里可未必是件好事。
最先换好比赛服的是苏宇, 他将厚重的外套又穿在身上, 遮掩了那套显得有些过分华丽的衣服。
伍弋是最后换好衣服的, 那身红白色, 还带着白色绒毛的演出服很让人眼睛一亮, 尹正学都多看了几眼。
佘磊老师果然是年轻人。
无论是节目的编排, 还是比赛服的设计，都非常的大胆，但也确实很好看。
听老孙的意思，现在对佘磊的看法也出现了改观。
该说是，有能力的人早晚会展露头角，还是应该夸夸自己家的苏宇眼光犀利呢？
尹正学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纠结的心情，事实证明，跟着自家学生有肉吃，是对的。
换完衣服出去，观众已经进场了，却没有全部进进来，门口还不停的有人往里面走。
靠近护栏的部分，专门开辟出一个区域给媒体，此刻七八个摄像机已经架好完毕，长.枪短炮的对准了冰面。
还有媒体后面两旁边的区域，则是专门留给参赛选手的座位。
尹正学把四个孩子安排好，便去和张妮总教练碰头。
张妮和孙教练作为名单上的领队教练，从上午的比赛一直跟到现在，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满脸的疲惫，却不得不整理情绪，又给四名马上要比赛的队员再做了一次赛前动员。
等教练们说完了，观众们也进场结束，眼见着四名队员，除了苏宇以外，其他人脸色都惨白的。
就连有过一次经验的伍弋，都能够在他的眼底看见一丝惧色，就更不要说另外两名小选手了，小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张妮和孙贺安对视一眼。
又抬头看了一圈。
气派的比赛场地。
空荡无人的时候就足以让人发现自己的渺小，更何况此刻看台上坐着的黑压压的人，那一双双的眼睛扫过来，在身上停留的时候，就像是针扎的一样难受。
呼吸都不觉间消失了。
其实带青运会就是这样的，谁参加比赛不紧张啊？肾上激素就是这么来的，万一就突破自己了呢？
张妮和孙教练在安抚这些小选手方面，非常有经验，为他们找来音质极好的耳机，调整到合适的音量，让他们闭着眼睛听一会。
小选手听话地闭上眼睛，用双手捂着大耳机，脸上的神情眼见着放松了下来。
尹正学给苏宇递过去了一个。
苏宇接过来，戴上，听，脸色始终也没有什么变化。
趁着四名队员都在听歌，三名教练凑在一起，毫无顾忌的聊了起来。
“这批孩子的状态还不错，能紧张能放松。”
“伍弋毕竟还是有些经验，我看他调整的很不错。”
“说不定会有些突破。”
“只要能够百分百发挥训练时的能力，就谢天谢地。”
“小尹。”张妮看向尹正学，“苏宇怎么样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妮的神情很复杂，视线从苏宇面不改色的脸上扫过，心底难免生出担忧。
“我之前和他也没什么接触，对这孩子了解的有限，你看他这是在紧张呢？还是没有呢？”
尹正学被问倒了。
按照他对苏宇的了解，应该是不紧张的吧？
可是不应该啊！
这不是苏宇参加的第一次世界级的大赛吗？
他就紧张的心脏砰砰跳。
还要上场比赛的苏宇怎么会不紧张？
张妮担忧地蹙眉：“看着还行，就怕他强憋着，这要是有什么想法不说出来，等上了场，就迟了。”
“我会注意的。”尹正学正色回答。
或许苏宇真在在紧张吧？只是一张冰块脸习惯性的僵着，所以才会看不出来。
作为教练，这个时候，是应该展现手段的时候了。
“张姐，苏宇上场的早，我带他出去热身。”
“好。”张妮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做点什么事分下神，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好。
苏宇被尹正学带到了一旁，不需要尹正学多说，苏宇便寻了个空位开始热身。
挤了一嘴话的尹正学见苏宇这么自觉，便觉得那些疏导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所以……我这个学生，应该是没在紧张吧？
应该……
一直在当墙头草的尹妈妈，再次进入到了自我怀疑的状态。
苏宇的赛前热身有自己的一套习惯，先拉筋下腰将身上的筋拉松了，然后蹦蹦跳跳让身体暖呼，微微出汗的程度就正好，剩下的就是听歌放松，顺便回忆一下比赛的动作。直到临上场前五分钟再热一下身，就够了。
这套程序他已经做过上千次。世界冠军他都拿了那么多个，更不要说那些亚洲的、国内的比赛，说是身经百战绝不夸张。
所以一套热身下来有条不紊的，自觉程度差不多了，便招呼着尹正学回去，然后把耳机往脑袋上一戴，便踏实地坐稳了。
于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的尹正学，只能跟在自家心尖儿队员的身后往回走，继续沉迷在疑惑中，无法自拔。
加拿大的晚七点，蒙特加尔滑冰场内，青年组男子单人花样滑冰比赛，正式开始。
此时，场内座无虚席，足量的冷气供应和冰面蔓延的寒气，都无法驱逐空气中充斥的热量，很多人甚至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外套，摸摸额头，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水。
裁判入席后，第一名选手便上场了。
来自保加利亚的十九岁选手，穿着一身白色的比赛服，上场了。
场内的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此时。
加拿大的体育电视台，也同步播出了这场比赛。
主持人在画面外解说道：“马尔斯·杰克，今年十九岁，他的短节目配乐是《绽放的花儿》。”
“这名保加利亚的选手，已经是青年组的一名老将，他一共参加了三届的世青赛，今年是他停留在青年组的最后一年。”
“马尔斯·杰克在自己国内也是青年组的佼佼者，去年获得过保加利亚大奖赛的青年组第一名，他和他的教练，都希望能够冲进前五名。”
“第一个上场的选手，就是这样具有高实力的选手，很值得我们期待。”
“这里我想我需要解释一遍，根据国家冰协的制定的规则，少年组的分组是10—15岁。少年A组，是10—13岁。少年B组是13—15岁。”
“青年组，最少13岁，最高19岁。所以马尔斯·杰克，他今年是在青年组的最后一年。”
“成年组，则需要最少年满十五岁。”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分级，这跟选手本身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我应该为大家再详细解释一遍，花样滑冰的级别标准。但是我们的比赛就快要开始了，我们先看比赛。”
“音乐响起来了，很舒缓的音乐，这名保加利亚的选手，也很擅长这样的曲风，他……”
主持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画面已经对准了冰面，能够清楚地看见选手在乐曲声中，在冰面上留下的一个“8”字弧形。
桃子坐在观众席上，将手机举起来，录下了一个短视频，发送到了苏宇的粉丝群里。
群里的人，早就已经饥渴难耐。
“啊啊啊啊！比赛开始没有啊？”
“快比赛，我要出门了，急死我了！”
“男神在十二名，看我掐指一算，正好在早餐时间，看着男神比赛，简直美滋滋~~”
“呼叫桃子姐姐，快来投喂，我要饿死了！你知道兴奋的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的感觉吗？”
“哈哈哈哈！来了！”
“看见了。”
“来啦！”
“啊啊啊啊！桃子女神，谢谢你！”
“这是什么鬼？”
“哪儿来的金毛大胖子？”
“卧槽，感觉比赛服要被他撑开了。”
“男神的比赛还没到吗？急不可耐，好想顺着卫星信号爬到赛场上啊！”
“祈祷男神拿冠军！”
“其实这个选手……嗯……嗯……还是可以的。”
“除了男神，其他人滑冰都不接受！”
“看比赛，别闹。”
桃子：“第一个选手，保加利亚。”
“快快快到我男神！”
“我刷个牙洗个脸，就可以看男神比赛了，美滋滋~~”
大早上的，群里就很热闹。
昨天群主乐之卉就已经做好了赛前的动员，很多群友都表示今天会早早起床为男神加油。
如今正在过年，华国大部分都在家里好吃好睡的养膘，天气还那么冷，大清早的起床也确实是满腔浓郁的热情。
没钱没能力出国的粉丝，也只能这样为自家的偶像加油了。
就这样。
比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观众很热情。
然而实事求是，青年组的比赛，确实没有多大的亮点。
加拿大体育频道的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地直播着比赛，一视同仁的为报道每个上场选手的能力和赛绩。
桃子孜孜不倦地给每个选手拍了一小段的短视频，发到群里。
数一数，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十名选手比完了。
桃子眼睛很尖，看见一个身影已经起来热身，便遥遥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在群里说道。
“划重点。”
“织田雨晴。”
“这次比赛的冠军热门。”
“他快上场了。”
群里等着“投喂”的粉丝们总算看见不一样的东西，纷纷说道。
“织田雨晴，我知道，R国都要把他吹上天了。”
“确实是劲敌。”
“去年把猴宝宝打的没脾气的少年组世界冠军，今年上了青年组。”
“威胁我苏宇小哥哥的，都讨厌！”
“说真的，织田雨晴的实力很强，少年组就有青年组的实力，今年肯定有成年组实力。”
“长得是纤细美少年，挺好看的。”
“墙头略略略！!”
“不喜欢墙头，我们要给苏宇加油。”
“真是奇怪了，我实事求是的说，怎么了？又没有攻击任何人，也没有攻击苏宇。”
“你在粉丝群里，说这些话本来就有问题。”
“真是长见识了，还不让说话怎么的？你们是认定了苏宇能拿冠军啦？他有能力，比他能力多的多多去了，织田雨晴本来就有夺冠的实力，我说他可能比苏宇强，实事求是。简直一叶障目，掩耳盗铃！”
“真是什么人都能遇见，在粉丝群里夸别的选手，你有本事去粉那个什么去呗，来加这个群是什么意思”
“我说真话还没人听了。”
“退群吧，妹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退就退！”
下一秒，墙头就真的退群了。
这一刻，群里安静了下来。
气氛很尴尬。
作为墙头跳过来的桃子，这一刻画着欧美浓妆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戾气，凌厉地看向了织田雨晴的方向。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就是支持苏宇，肯定能赢了织田雨晴！
就是这么自信！
美国的十一号选手比完了。
十二号选手，织田雨晴如同在万众期待中，上了场。
桃子本来就一直看着织田雨晴，在对方站在护栏门口的那一瞬间，场馆里的掌声前所未有热烈地响了起来。
被掌声有些惊着的桃子，咬住了嘴唇，眉心蹙紧。
赛场的反应，确实也代表了选手的人气。
而人气，则和实力挂钩。
现场这样的气氛，也恰恰好说明了，不但退群的妹子和R国人觉得织田雨晴会赢，就连现场的观众，此刻也在期待织田雨晴的表现。
运动是无国界的。
一个高素质的花样滑冰粉丝，不但应该对花样滑冰有足够深刻的理解，对花滑界的选手有足够的认识，同时还应该更加公平客观的去看待比赛，尤其要具有涵养，为每个选手加油鼓励。
被视为R国花滑未来之星的织田雨晴上场热身那短短时间，掌声不断，还有本国的粉丝为他尖叫。
倒是在他前面滑完，此刻战战兢兢地等待裁判打分的美国选手，眉宇间有丝黯然。本就滑的很一般，此刻大家的注意力还在织田雨晴身上，哪怕是本该属于他的鼓励掌声，也没有了。
织田雨晴的风头，确实很强劲。
华国队的教练们都蹙紧了眉心，目光落在正在场边有条不紊热身的苏宇身上，只觉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12号和15号，实在太近了。
没看见就连裁判都调整坐姿，对织田雨晴充满了期待。
这对在他之后参加比赛的五名内选手，都有影响。
“R国选手，织田雨晴，十五岁，去年少年组的世界冠军。他的配曲是和风原声《樱花纷飞》。”加拿大电视台的主持人开始介绍，原本已经有些怠倦的语气变得亢奋了起来。
“看到现场的掌声没有，这是观众对他的期待。”
“让我们看看，他在准备了一年后，在青年组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节目。”
“他会在短节目里，完成四个三周跳，包含一个3+2接跳，和一个A级旋转，一个B级旋转，同时会展现八种步伐的运用和衔接。”
“我们拭目以待。”
张妮和孙贺安都有些发愁，但是尹正学正低头研究手上的单子，还一边巴拉的手算来算去的，若有所思。
张妮推了尹正学一把：“你还不过去拿衣服，干嘛呢？”
尹正学有点愣的抬头，怔怔地说：“苏宇的分比织田雨晴的分高啊。”
“什么？”张妮愣了一下。
尹正学把手里的一沓单子递给到了张妮面前。
比赛开始后，选手参赛的内容不再保密，只要去后勤那边就可以领一份，国际冰协那里还有文件可以直接从网上下载。
尹正学前不久才去拿来选手的节目内容，重点便看了织田雨晴的编排。
然后吧……
就是吧……
算来算去，苏宇那套节目的难度分，怎么算，都比织田雨晴的高啊！
尹正学说：“织田雨晴的节目动作满分是45分。但是苏宇的满分达到了49分。”
张妮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作为总教练，她当然亲眼检验过一遍苏宇的参赛节目，当时对那套节目的难度也是叹为观止，而且蠢蠢欲动的，很想按照苏宇的编排，在双人滑那边也加一点。但是最后还是因为难度的问题，才算了。
当时张妮就说了：“难度这么高，赛场上能不能完成？”
日常训练和赛场上，肯定有所损耗，这是常态。
那个时候尹正学就指着冰上苏宇的身影说：“你看，他就这样滑下来了。”
甚至，那轻松的姿态，让他误以为这套节目根本就不算难，看……他们家十六岁的苏宇，就滑的这么轻松，哪里难了？
可是吧……
今天尹正学一看织田雨晴的节目内容，陷入了一片迷茫中。
卧槽！
我家乖乖苏宇的节目分比这王者登场的家伙多那么多吗？
我，我到底是被什么怪思维，提高了了这么多的心理底线啊？
于是。
看过了节目内容的孙贺安，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若只是按照节目难度来说，就连伍弋的节目分数，好像也不比织田雨晴低啊？
所以……这是织田雨晴降低了节目难度？
张妮最后一挥手，打散了两名男教练发散的思维，说：“计划的分数是一回事，赛场上的表现是另外一回事，先让苏宇好好比赛，不管他发挥几成，总不会连自由滑都进不去。就这样，先不说了。”
“铁娘子”一锤定音，不再议论。
最后。
这个节目内容的小本子，就落在了伍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