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仅不似贾敏暗暗担忧的那般露出什么不满来,反而还浅笑着眨了眨眼睛,同他们撒起娇来:“娘怎的这样看我?难道是怕咱们家书本子太多,把我读傻了不成?”
贾敏还未说话,林海先有些不乐,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娘一片慈母心肠,小丫头当真不知好歹。前儿你还抱着李义山的诗同你弟弟唏嘘半天,谁晓得是不是真个儿读坏了?”
黛玉自小见多了父母的恩爱甜蜜,便是这几个月来林海贾敏两个变本加厉,她也不以为意,甚至偶尔夜深时还会偷偷想起贾琏。她爹爹这般疼爱娘亲,儿子女儿统要靠后,不知日后她的夫君可会如此。想着想着,黛玉往往便羞红了脸,搂着枕边的木匣子安眠到天亮。
这会儿林海又护着贾敏不理会她的娇嗔之言,黛玉也只皱了下鼻子,说起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虽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可薛家姨太太同二舅母是嫡亲姐妹,薛家又合家借住了这么多年,听说自家的宅院破烂不成样子,薛姐姐嫁期近,他让薛家留在荣府里办亲事也是人情伦理,并没什么不妥的。”
黛玉话还没说完,林海耳朵里就只剩了那个“他”字,一口气就梗在了胸口,险些脱口而出质问女儿是哪个“他”,却被贾敏狠狠拧在小臂上没了声音,仍旧是一副慈父的模样洗耳恭听。
“再说便是有甚不妥,他将诸事都摆在明处,自是坦荡磊落。细想起来,都是一样忠君的老人了,多少年一同忠心侍奉,总有点香火情,若是当真连点面上情分都没有,未免也太过奇怪了些。退一万步说,即便做错了,这臣子哪儿能不犯错呢?没点左性、不出点子错漏,那不成了圣人了?”
一个臣子克己守礼如同圣人,那才真是抄家灭族都不可惜。
黛玉说完,也不知是不是提及贾琏的次数太多了些,脸颊颇有些发热,便借着吃茶润喉低了头不再说话,林海与贾敏两个却是相视一笑。一早便知黛玉聪慧,却没想到她果真善察人心,养女若此,他们既是自豪又是不舍。
林海还想顺便再与黛玉说些朝局纠纷,贾敏却看出了女儿的羞意,出言拦了话头,只说让黛玉陪她去外头走走,便将林海独自留在了内殿,由黛玉扶着走了。林海留之不及,又不能说爱妻娇女什么,只能迁怒贾琏,暗恨自己许嫁女儿太早,便宜了那臭小子,又恨贾琏不要脸面,老大年纪竟真敢娶他的爱女。
贾敏方才拦着林海不许他说话,由黛玉扶着走到小花园里后,自己却是忍不住出言打趣女儿一二。
装作临水赏花的模样让宫人们都退的远了些,贾敏便端详着隔岸的一盆盆金菊含笑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哪个他,我竟不知道呢。你同我说说,他,是哪个?”
黛玉心里正转着几句咏菊的诗句,颇觉心气辽阔,不妨贾敏突然发问,脸色顿时通红,讷讷不敢言语,只低着头摆弄衣带荷包,再不肯同贾敏对视。
这样的小女儿羞态,着实令贾敏忍俊不禁,不由露出一个极为慈爱的笑,故意揶揄她:“往日里琏二哥哥叫的那样顺口,如今果然是大了,也晓得不好意思了。若不然,我还当你连个只言片语也不肯回琏儿,是不中意呢。你也莫要再扯你那荷包,那不也是他送来的?”
贾琏奉旨回京走得匆忙,走后却隔三差五就请人送信过来别宫,有一封给林海贾敏问安的,就必定有一封请黛玉亲启的。两人亲事已定,林海与贾敏也乐得他们亲近,权当做没瞧见一般,任由他们书信往来。
可贾琏送来的信又厚又多,黛玉却总不见回音,贾敏再是知道女孩儿家面皮薄,也难免暗中猜测女儿的心思,又怕她寒了贾琏的心,日后添了嫌隙夫妻不协,这才避着人问一回。
黛玉连玉白的脖颈都羞红了,叫火星儿烫着了一般撒开手,跺脚嗔道:“有甚好回呢,不过是些胡乱抄的诗啊词的,没甚好回。”
当初她瞧着贾琏,就如书中的兄长那般正经可靠,谁知道私下是那样人呢。上朝带的熏炉放错了香,可见没有妻子就是不行,厨子做的点心有些苏州风味日后让她也尝尝,哪一日穿了什么衣裳遇着什么古怪事,零零碎碎什么都要写给她知晓,还总有许多歪话,可让她怎么回呢?
更不用说最近每每变本加厉,又说自个儿不会作诗,诗词上十窍通了九窍,又硬要把自己作的诗同应景的名家大作一起寄了来要她教,当她是什么人了。黛玉一个字儿都懒得写给他,只把他的信锁进木匣子里就算了。
贾敏见女儿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笑的直打跌,都有些盼着林樟快些长大,也来上这么一回,嘴上却还要淡然的教上这傻丫头一回:“不回便不回吧,只是琏儿可怜见的,旁的男儿都是收荷包戴,独他还要巴巴儿送了精巧荷包来,你就只当可怜可怜他,胡乱做个给他也就是了。我瞧着都怪不忍心的。”
黛玉不说话,贾敏便知她是应了。果然三日后京中又有信到,回信时贾琏的小厮便欢天喜地的捧了个匣子走了。
又过几月,林海的身子终于将养的七七八八,上折请归,林家四口终于坐车回到了久违的府邸。府门上已经更换了牌匾,御笔亲书忠正伯府几字烨烨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