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贾政书房的隔间儿里, 这会儿只有王夫人阴沉着脸坐在榻边, 亲自守着仍旧白着脸躺着回神的贾宝玉。至于贾政这个做老子的, 则是王夫人一来就借口想与林海手谈一局, 把人引去了书房,贾琏林樟二人也顺便抬脚跟了过去。
王夫人倒是有心叫贾琏和林樟二人留下, 可惜她还没把话说出口,一直笑得十分和气的林海忽而就淡淡瞥了过来,那一眼的凌厉寒意叫她下意识噤声,嗫喏不敢言语,眼睁睁瞧着那两个小畜生没事儿人一般走了。
如今伺候的下人都在门外,跟着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因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正跪在院子里叫人按着掌嘴,王夫人越琢磨越觉心中恨得滴血,总觉得宝玉是受了林海的威吓不敢说实话, 只好硬生生缓和了面色低声哄道:“我的儿, 你可再好生想想, 是不是有什么拌着你,或是碰着你了, 你才一下没稳住?老爷这儿的路, 你从小到大走了多少回了,怎的偏这回摔着了。”
贾宝玉虽不爱读书也对世事人情有些厌烦, 却天生聪颖,王夫人这话一出口他就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并没有立时答话。这分明就是诱哄, 其中暗藏的不喜嫌恶及毫无根由的猜忌即便他不肯深思, 也有所觉察。若按这个意思往下说,便不是同行的林表弟害人,总也是冲撞了什么,才能这样凑巧。
想到那神仙似的林妹妹,贾宝玉忍着对王夫人的惧怕,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没有的,琏二哥哥走的快些,表弟同我说了几句话就去追琏二哥哥了,我一个人走路,心里念着旁的才摔了。”他当时是叫樟哥儿奚落了,心里惦记着林妹妹难受的很,稀里糊涂就崴了脚,才落进了一旁的池子里,只是万不敢叫人知道。小时候荣禧堂里的大丫头叫他吃过一回胭脂没多久就被打了顿板子胡乱配了个老鳏夫的事儿,总叫他再也不敢让王夫人晓得他亲近女孩子的心意。
贾宝玉话里将林家那小畜生撇的一干二净,王夫人哪里肯信,不由又怜又恨的瞪了他一眼,却不忍心再勒逼自己的心尖子。恰好周瑞家的亲自捧了祛寒的汤药来,她忙接过来喂贾宝玉服下,母子之间一时无话,只有敞开的门里还传着巴掌落在人脸上的脆响,一下下敲在贾宝玉心上。他虽有心为茗烟求情,却着实没有胆量再违逆母亲,只好垂眼吃药。
动手的婆子生的比一般的男人还壮实些,手上又没有留力气,茗烟一个身形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张脸没几下就肿得猪头一般,从书房里望出去看得一清二楚。
贾琏静静站在书房门口,目光平静的扫过茗烟涕泪横流的脸庞,又看向了抿着嘴低头不语的林樟。方才林樟几回偷偷去瞧外头因护主不利而受罚的茗烟,他瞧见了,他知道似乎一直专心与二叔下棋的姑父也发现了。
那时二叔要叫宝玉过来陪姑父用饭,不停抱怨慈母多败儿,骂宝玉就是长于妇人之手惯坏了,实际上却是处处透着分说宝玉本是良才美质的意思,不止林姑父听出了这话里话外的明讽暗褒,连小小的樟哥儿都偷偷给他扮了几次鬼脸。
后来他出门去接宝玉,樟哥儿闹着要一同过去,林姑父犹豫一瞬后就应了下来,想来也是怕樟哥儿年纪太小不知道分寸,做出什么让长辈下不来台的事情,想着支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