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她进门之后,唐眠不急不慢地烧水,还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水。
举手投足,气定神闲。这根本就不像是那个被毫无尊严欺辱的唐眠。
而唐眠的回答更是极为轻描,“我就是什么才艺都不会,所以被迫表演的广播体操嘛。”
敷衍!绝对的敷衍!
程雪儿更加确定了,这个曾经被自己踩在脚底下、不被重视的唐眠,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变了。
所以,从此刻起,唐眠,便是她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程雪儿眉头微拧,手指渐渐抓紧了鼠标。
第一天开始的集中训练,竟然不是什么跳舞之类,唐眠她们三个乖乖地坐在开足了暖气的会议室里,一人面前一本《美学》,听着眼前的老师讲课。
第一天的理论知识,是由眼前的据说是D大的教授来讲的。
对于大众来说,如果没有很好的哲学认识基础,去读懂美学是有些困难的。然而这个教授仿佛知道大家的水平,深入浅出的几个例子,就将三个女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唐眠不仅被吸引了,她还有些感慨。
她竟然又看到了熟悉的书。
在上一世,唐眠没有走艺术生这条路,靠着文化课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大学的必修课里就有一门美学。只不过,当时她神游天外,也没有怎么听讲。
重活一世,在高中生阶段就听到熟悉的内容,不由得有些亲切,于是更加入神了。
他们正在上课的时候,会议室的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几个人从后门走进来,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上课。
靳盛之似乎有些憔悴,对着身边第一次出现的中年女人说,“郝编剧,那就是暂时选定的三个女孩子。”
三个女孩子只穿着薄薄的毛衣,从背影看,分不出来什么。
说话声惊扰了前面三个女孩子,她们听到声响扭头看去,就看到靳导带着人来了。
下意识地起身,靳导的手抬起往下压了压,示意继续。
讲台上的老师继续讲课,三个女孩子没有再回头看。
郝编剧是个面目雍容的女人,她保养得当,看上去约莫只有三十岁。
此刻,她饶有兴味,“中间的那个女孩子,好像还不错。”
崔驰小声地接话,“那个叫程雪儿。”
唐眠手肘撑起身子,侧过头,看到低头包着饺子的中年妇人。
她是自己三十年间的遗憾,也是她无数次悔恨自责的源头。这股熟悉的痛彻心扉,让唐眠几乎以为自己尚在梦间。
直到她起床洗漱之后,捧着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她的妈妈唐惠舒只是温柔地看着唐眠几眼,继续坐在一盆饺子馅那里包着饺子,手指灵活地包着饺子皮,还念叨着出摊儿要晚了之后,唐眠这才呜呜地抱着空碗哭了起来。
饺子热腾腾,喷香入鼻,是妈妈的味道。
而妈妈,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安静地包着饺子。
这一切,是真的。
她真的回到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妈妈还在自己的身边,她们经营着一家小小的饺子铺,贫穷而顽强地活在城市的一隅。
而唐眠就像是角落里的小草,此刻应该还在被践踏、被蔑视,她饱受同窗的欺凌,战战兢兢地活在不起眼的角落。
就连想要学习舞蹈,也被她放弃。因为她不堪班里那些人的谩骂,说她是狐狸精,说她勾引人。
三十年前,2008年的冬至,唐眠永远记得这一天。
准确来说,是冬至这天的前一天。
那天中午,她吃了妈妈唐惠舒包的饺子之后,帮着妈妈出摊儿,随后去上学。
在上学的路上,被程雪儿的那些朋友拦住,拖到厕所里折磨羞辱,她的头被撞到门板上,当时就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班主任发现之后,带着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于是让唐眠回家休息了一天。
所以,当天靳导在学校里低调举行的《浮华》二选她就没有去。
直到半年后,《浮华》横空出世:
——全华夏的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靳导是怎么样在半年前挖掘到出尘明珠,程雪儿又是怎么样以一介高中生的身份被大导演靳导选中担当女主角。
她成了全华夏少女嫉妒的对象,命运的宠儿。
程雪儿被选中后就请假离开了学校,在秘密拍摄半年后,电影上映。
程雪儿顺利以《浮华》女主角的身份在娱乐圈中顺风顺水,一路招摇。
唐眠当时只是觉着程雪儿命好,直到她十年后当群演的时候,偶然听到靳导与别人的谈话:
“《浮华》选角儿的时候,我还瞧上了一个女孩儿,跟程雪儿同学校的,可惜当天的二选她没有来。”
旁人问靳导为何不再去寻找,靳导叹了一口气说,“程雪儿说那个女孩摔到了颧骨,脸怕是毁了。”脸毁了,他能怎么办呢?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