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祺不置一词,只捻着短须微微颔首,梁梿起身,拱拱手便告辞。
将至门外,才听见一句,“注意分寸!”
回身再拱手,他便往报社方向行去。
今晚又要熬个通宵了,不过他心中却填满了豪情壮志,犹如一位行将出征的战士。
只不过,战士刀枪夺命,他梁梿却要用笔墨诛心!
次日清晨,原本不是新民报的发行日,但大街上一早就响起报童的叫卖,“号外!号外!头版头条!《义之所在,不容妥协》”。
但凡号外,必是有大新闻大动作,晨起的多是赶着上工,或开铺,或上值的有正经营生的人们,兜里也不缺这两个子,遂买下一份,正待就着报纸啃油条豆浆的时候,才翻开一页将将看见标题的大黑字,街头巷尾就响起了“得儿得儿”连绵不断的蹄声。
一队队黑衣军人纵马从参谋院方向奔出,汇成长长的乌黑洪流,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分成三股,分别奔向北、西、东三个方向。
城里的多是消息灵通人士,见到这动静,再低头扫几眼杀气腾腾的有如战斗檄文的头条,再重新抬起头已是脸色各异。
抓叛党,朝廷去抓就好了,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无关紧要。
同一天下午,王坤正在县衙里上班。这乱民他是平不了了,但总体来说有驻军在,县城的生产还是在正常秩序下,既然如此,除了让兵房加紧推进民兵政策,礼房深化宣传教育外,他们还是专心抓业绩吧。
眼下他和冯县丞正在规划一个西江口航运枢纽的事情,计划借海起晏的关系拉他叔来投资个船厂,到时本地的百姓也可以借由这个西江枢纽之利连通上下游,通江达海,讲真还是个不错的规划。
都是年轻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吹捧,YY得正爽的时,二堂的门被“砰”一声被推开了。
“你……”王坤刚想发作,却见到是两位军官,一位是驻地的陈营长,他出身书香门第,虽不知为何投军,但也不是这般粗人。
但另一位则一身黑衣,显然是军情司的军人。他们凶名在外,俨然厂卫再世,纵是他爹王保在军内地位不低,平白还是不要造次的好。
把气咽进肚子里,行了个平礼,“原来是陈营长,这位大人却眼生,敢问贵姓?”
“在下军情司内局主事潘奕,见过县尊、县丞。”现在的潘奕,由于工作的性质,原来的草莽之气已经残余不多了,外在的感觉就是一个内敛的精干汉子,只有那一身还带着烟尘的黑军装,才隐隐透出肃杀之意。
王坤还想客套一下,潘奕却一改刚才的客气,直接打断道,“两位大人不知是否看了今日的报纸?”
王坤的话被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噎了回去,诧异道,“报纸,今儿不是正日子吧?”
潘奕自失一笑,“今日有报纸有号外,邸报也是,我倒忘了我比驿传跑得还快些了,这样吧,陈营长,刚才我也交待了,你就拿给两位大人看看,再说说我们的任务,麻烦给我找个地方眯一眯,入夜后便动手吧。”
冯县丞赶紧找了个吏员引他到偏房歇息,急匆匆又跑回二堂,只见王坤正坐着研究那份邸报呢。
他赶紧拿起另外一份新民报,看见头版文章,匆匆一扫,脸色就是一变。
“这苗头,首辅是要行修罗手段了?”
王坤把手里的邸报递给他,“我倒觉得首辅已经足够菩萨心肠了,早就该来个干净利落,不扫尽妖氛,何来改朝换代的新气象?”
冯县丞小声道,“王大人慎言,我们眼下是光复大明!”
王坤摇头不语,嘴角的讥诮之意暴露了他对上述官方说辞的真实看法。
冯县丞苦笑,他却比不得王坤有个好爹,可不敢乱说话,悄悄扫了眼陈营长,他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邸报实际上就是《新民报》上内容的具体实施方案,“剿灭汉奸反贼,揪出暗中进行反民族反朝廷活动的土豪劣绅及附从的地痞流匪,鼓励百姓踊跃坚决揭发其罪恶,狠狠打击一批卖国反坏份子的嚣张气焰。诛其罪,吊其民,让百姓看见朝廷与反动份子斗争到底的决心,从而与朝廷牢牢站在一起!
“我等臣僚,既受民脂民膏奉养,当认清形势,找准立场,前程不易,慎之切之!”
看到这,冯县丞的眉间已经皱得快能夹死苍蝇了,看到后面一小段才稍稍松缓一些,“但是,对于支持朝廷新政以及坚持反侵略斗争的先进士绅,切切不可误伤。”
还来不及说什么,王坤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兴奋道,“MMP,所以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县丞,你赶紧安排好差役,还有通知都察院大理寺那帮鸟人,搭好台子,就先拿那何家开刀!”
时方傍晚,昨日还让王坤碰了一鼻子灰的何家大宅,却已被明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坤上去“啪啪”就是一阵打门,“何老太爷,本县又来看您老了!”
傻子见到这阵势都知道离人头落地不远了,谁还有心思应门,王坤的动作充其量让里头传出的哭声节奏加快了些而已。
“死到临头也不光棍一点,平白让人看不起,陈营长,看你的了。”
对付这种宅院,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抱着一根木桩一个冲刺,院门就像纸糊的一般,随后士兵向潮水一样涌将进去,鬼哭狼嚎声屡屡不绝。
王坤迫不及待就想闯进去,然而却被冯县丞一把拉住。有些不太雅观的场景,军人作为暴力机构,倒是没那么多避讳,堂堂县尊却是不便亲至。
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下来,他才拂拂衣袖,当先走进大宅。
一大群人蹲在前院里,被一把把刺刀抵着,只敢轻轻抽泣,傍晚庭院清爽的空气中透出了少许的血腥味,暗示刚才的过程或许不全像眼前所见般和谐。
不过这对于自有跟随父亲抗清的王坤来说完全是小儿科,他穿堂入室,只见一苍髯老翁,在几杆刺刀逼迫下,坐在堂屋主位上,貌似淡定地喝茶。
“弟兄们不必如此,何老眼神不好,这刺刀闪亮地万一把老人家眼睛晃花了可不好。”
“您说是不?何老太爷?”毫不客气地拎起茶壶,朝嘴里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