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圣这边几番交手起落,说起来很长,实际上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而已。他们在这一轮生死对抗中胜出了,却无暇庆祝,因为后面还有无数轮对抗纷至沓来,容不得丝毫的喘息之机。一个不好,就有可能从这场永无止境的死亡对抗中淘汰出局,淘汰出这个世界。
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钢枪,尽力不去想前头那蓝褂子的海洋,只专注于当面的敌人。一个突刺,新一轮对决曹圣再次胜出,可他下一轮的对手等不及了,甚至都不想等他重新抽枪,径直一矛刺来。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曹圣机敏地一屁股坐倒,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这致命的攒刺,那清兵立刻矛尖向下,眼看就要把他钉死在大地上。
左右银光一闪,两杆刺刀恰好刺入清兵胸口那个滑稽的“兵”字的两条腿。曹圣什么也没说,赶紧脚一勾把自己的火铳勾回来,爬起来重新回复突刺的准备姿态。
他们团长给他们讲过战场的几大错觉,其中包括“打完了就回家结婚”、“幸好没事”、“他打不中我”、“我干掉他了”等等,团长说公爷在和他们讲的时候自己笑得很欢,但捕捉不到任何笑点的军官们只能一本正经地理解成了:
“在战场上容不得任何胡思乱想,一旦分心则必死无疑。”
并把这当成了黔国公重要讲话精神向下宣传。
所以什么感谢之类的念头都被他抛到脑后,等打完了再说,现在他只继续专注于一件事,如何将刺刀更快地送进对面的胸膛,越快越好,越快,他活下来的机会才越大。
清军向海潮一样疯狂进攻,明军尽管凭借严密的阵型几率,在伤亡交换比上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有优势不代表不会死人,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几个方阵,有些已经缩得不能再缩,甚至连四条边都位置不住,有变成三角形的,还有已经从空心方阵坍塌成实心方阵的。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明军已然无路可退,只能咬着牙,在这惊涛骇浪中做一块顽强的礁石。
“广州……”
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远远飘来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排长,鞑子喊什么呢?”新兵和曹圣一起轮换到第二排,稍稍休息,他感觉脸上湿哒哒的,顺手抹了一把,不想手上血污更多,一抹就成了满脸花。
这个狰狞的造型丝毫引不起曹圣的主意,四下里不论敌我,这副模样的人实在太多了,甚至于呼吸的空气中,那股子血腥味都盖过了硝烟的刺鼻气味。
“管他的,他喊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这时不少清军也跟着开始喊,前线的明军总算把话音儿听清了。
“广州已复!沐贼远遁矣!”
“对面的兄弟,不要平白误了性命……”
“满汉一家,降者不杀!”
如果说后面两句是常规炸弹的话,第一句在明军的心中堪比核弹了。
即便不是亲眼所见,军中早已传开,一大早沐忠亮就点兵南下,却并不说明情况,难道广州真的丢了?
“广州没了?我家东莞没事吧?”
曹圣一拳砸到新兵蛋子的锅盔上,发出“噹”一声。
“鞑子的话能信吗?不想死就少胡思乱想。”
“可是……”
“可是个屁,你家没了,为了活命得打,你家要是还在,为了保住家,你更要好好打。”
曹圣言简意赅,可是明军大部都是广东兵,难免关心则乱,反应在动作上就难免稍有迟疑,一时间被捅翻砍到不少,终于,原本在最右翼一个方阵终于坚持不住,被清军的浪潮所淹没,这又给疑虑重重的明军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武卿!”见势不妙,邓凯连官职都不唤了,直呼他的名号,“这鞑子定是早有预谋,恐怕早就憋着沐大人离开发动总攻了,快想想办法,不然这士气一懈,再鼓可就难了。”
“好,这里就交给邓院长了。”也不等邓凯回答,走下望台,带着一队亲兵纵马奔前线而去。
邓凯颔首,就算沐忠亮不在,苏诚的威望应该也足够稳定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