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庄贴心的将封存的佳酿打开,为其倒上一杯。
项梁轻摇酒杯,一饮而尽。
项庄顺势说道:“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凭武力相征伐,恃强凌弱,兵革不休,天下百姓为战所苦久矣。然秦一统天下,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百姓盼仁政以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而秦王专千古一帝之美名,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以暴虐治天下,此乃自取灭亡之道也!由此得知,天下士人、百姓必心念故国久矣!”
“自取灭亡之道……”
项梁喃喃着点头,这也是他所看到的希望,怕就怕秦王施行仁政,天下百姓得惠而人心思定,从而遗忘故国荣光!看透此处,他低落的心情便平复不少。
项庄又言道:“昔日祖父乃是楚国名将,战功卓著,爱兵如子,其事迹在楚国故地广为传颂。今天下苦秦久矣,当此之际,我项氏一族只要打出祖父旗号,宣扬故楚治下之物产丰饶,百姓安居乐业,必定能引起故楚百姓心往神驰,由此广收民心,此功便成矣!”
此时的项庄虽然油嘴滑舌,但比起这个时代的纵横家来说他入门都算不上;可项梁耳根子软啊,经项羽及项庄接连的两波攻势,原本抵触的情绪也有所转变。
他紧盯着项庄的眼睛,波澜不惊的心境也有所松动,致使隐藏在广袖里的手臂有些颤抖。他何尝不想振兴大楚,但项氏一族祖传性犹豫症在他身上又爆发了。他沉默了一会,纠结的反问道:“虽天下苦秦久矣,然秦王嬴政雄才大略,王氏、蒙氏一族猛将如云,当此之际此事能成呼?”
项庄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叔父项梁一股脑的回绝了。
他会心一笑,正如所料那般,这些大道理项梁心中早已清楚,只是曾经的噩梦挥之不去,让他始终犹豫徘徊,不肯迈出这一步。
如果是项羽来求他,那肯定是坚决否定,因为他肯答应项羽,那就相当于项氏一族坚定不移的全盘投入反秦事业。如果失败,一切希望都将灰飞烟灭,这是他所不允许的!
但退而求其次,是项庄来求他的话,那事情就不同了,至少还可以当作闲聊谈谈。
而项庄在此之上再退一步,他决绝道:“此天下大势,叔父已洞若观火,早已知晓此乃上天要亡秦时矣!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庄不才,亦明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之理。
当此风云骤起,天下生变之际无所准备,将来天下英雄豪杰群起反秦之时必受制于人!”
说到此,项庄紧紧的盯住项梁犹豫不决的眼眸,诚然道:“我愿为叔父投石问路,将这大义旗帜先占着,待叔父以谋!”
项梁为之动容,怔怔的看着眼前野心勃勃的项庄,思索良久才说道:“暴秦不顾六国百姓生死,趋其北筑长城,南镇百越,以为武功!然间刻不歇,招令又至,使六国之民修阿房宫供其挥霍!时至今日,民怨沸腾,士人奔走呼号,亡秦之日已不远矣!”
他顿了一下,严厉道:“而——!反秦之帜一立,必首当其冲,为秦所怒,介时秦王之剑所指,戴甲之士百万而至,愤而剿之!庄儿可曾想过否?”
项庄不为所动,淡然道:“庄已然知晓。”
项梁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为所动的项庄,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他犹如当头棒喝似的询问侄子项庄,何尝又不是在扣心自问?百万戴甲之士愤而剿之,犹如泰山崩于前,但他却面不改色!心头嘀咕着此子莫不是狂徒?便试探着问到:“既已知晓,可有对策?”
“拖。”
项庄点明中心后又说到:“庄心中深知反秦之日未到,虽举旗反秦,实则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罢了。虽高占大义,却避其锋芒,韬光隐晦,待时而动!”
项梁心头一松,含笑点头,幸好此子还没有狂到蜉蝣撼树的程度,否则今天别说支持,直接拿扫把赶出家门都有可能。
项庄一退再退,项梁侥幸之心也不免活络起来,思索着:此时暴秦已是外强中干,既然侄子项庄有如此之志向,不妨放出他出去搞风搞雨?待到暴秦风雨飘摇之时便真正反秦,介时大义已立,天下英雄豪杰唯有以项氏一族为旗帜,群起反秦!呵呵——!
想到此处,他又看了一眼野心昭然若揭的项庄。他枭雄本性也被勾起,狠心想到:若——!若是败了,亦可壮士断腕!
“庄儿,若将来……”
毕竟是自己的侄子,项氏一族的血脉,项梁心狠之余却下意识的问起。
项庄看着表情反复,时而犹豫,时而决绝,时而心狠的叔父项梁,已懂人情世故的他心中也是惊骇。
可最后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化为一江春水。
项庄几乎也要心软起来,但他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端起佳酿,视死如归,毅然决然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将来我若是败了,亦有兄长,更有叔父为我报仇!泱泱大楚,巍巍项氏,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庄从未后悔!”
“好!不愧是我项氏男儿!”
项梁说罢便拔出腰间长剑刺于案上,道:“此乃你祖父佩剑,饮四十万秦血!今日交与你,莫辱了它峥嵘!”
“噌——!”
项庄毫不犹豫的拔起宝剑,这一刻不管胜败与否,都将划开阴郁的苍穹,开启属于他的时代!
月明星稀霜满野,当此早春之际,项庄心中却有一股暖意在涤荡,笑看风云或许不仅仅只是权术。
他望向灯火通明的叔父项梁居所,深鞠一躬,徐徐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