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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鲜卑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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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闵看着这帮衣衫褴褛痛哭流涕的将校,又回头瞅了眼死于马上盔甲俨然的孟林,似乎明白了——他早就预计到自己会死,所以始终不肯卸甲。是啊!真正的将军是要死在军中的!哪怕盔甲不齐,哪怕落马倒地,对他而言都是侮辱。回想起来,他跟邓先、陈猛乃是同期,功劳一直力压他二人,为了不让他二人反超,所以更要事事冲在前头,即便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好个刚毅烈性的汉子!可惜才三十岁,辜负了大好前程。

士兵们七手八脚把尸体搭了下来,程闵伸手合上他的双眼;至于那根插在石头上的银枪,竟然合四五人之力才把它拔起!

程闵望着孟林的尸体良久不语,渐渐又感觉到一阵不安,猛然自一名骑兵手中夺了匹马,骑上马横冲直撞地往后冲,连亲兵都没反应过来,赶紧追着他跑下去。他也不顾道路狭窄,惊得士兵左躲右闪,直驰到陷阵营队中才勒住缰绳——郭嘉已被抬到平板车上,正躺在那儿与荀攸说话。程闵跳下马凑了过去:“奉孝,你怎么样?”

“没事……”郭嘉还是满面微笑,但脸色越发难看。

程闵松了口气:“我刚才突然害怕起来,怕你……”

“怕我死了?”郭嘉叹了口气,“主公放心,我还要横扫乌丸,哪这么容易死。”

“万千大事还等着你,我可不能没有你啊!”

“能得主公这句话……我就是死十次百次也心安了……”

“别这么说。”程闵替他捋了捋乱糟糟的胡须,“你不知道,孟林病死了。”

“嗯?”郭嘉哭笑不得——没想到孟林竟走在他前头了!

程闵本想再墨迹点什么,可是跟根本张不开口,只能无奈的说道:“这样不行,你不能随军打仗了……”一回头正看见田畴跟上来,“田先生,从此地回易县要走几日?”

田畴道:“来时的荆棘已铲除,若快马加鞭只需十几天。”

程闵当机立断:“来人呐!牵马套车,送郭先生回易县休养。”

“不……”郭嘉想起身抗拒,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他原本也想像孟林那样壮烈地死在军中,现在已不可能了。算了吧!由着主公安排吧,离开这里死也好,省得主公悲伤挂念,就叫他专心致志打好这场仗吧。

其实程闵和郭嘉的想法一样,他知道郭嘉命不久矣,不想看着郭嘉死在自己面前,吩咐亲兵:“你们几个护送郭先生回易县休养,路上慢慢走,不要太颠簸。再找几个人把孟将军的遗体也拉回去,就在邺城安葬。”

郭嘉自知去日无多,再不说那些没用的话,所幸忍着周身剧痛颤巍巍道:“我还有秘密军务……向主公汇报……”

程闵俯下身侧耳聆听,又见郭嘉低声嘀咕两句,除了“西凉韩遂”几个字,其他的也没听清;最后程闵笑道:“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办。你放心走吧,等我得胜而归咱再详谈南下之事,若不出我料,北方势必威慑大江南北,只要咱们大军压境,袁绍、曹丕等辈说不定会不战而降,安心休息吧。”

郭嘉咂摸着曹操最后那几句话,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不放心,挣扎着仰起头,用尽浑身气力嚷道:“主公……莫忘了骄兵必败……要小心骑虎难下……骑虎……难下……”断断续续说了这几句就也缓不上气来了,只好身子一挺,虚脱地仰卧在车上。

程闵听了个朦朦胧胧,回头问徐荣:“你听见奉孝说的什么吗?好像是什么骑虎难下。为何说这样的话?”

徐荣的解释是:“或许他后悔不该逞强跟着来,现在病倒了又要回去,骑虎难下了。”

邢颙却笑道:“我看不是,他是说我这个向导不称职。领着大家东转西转,想回去都不容易喽!骑虎难下吧?”

田畴默然无语,心里却有自己的算计——为了拯救黎民征讨乌丸,我给程闵当了向导。这仗要是打输了,自然难辞其咎;打赢了便立下功劳,日后程闵定会硬拉我做官。我本不愿保他程文杰,却忍不住来趟这浑水,这也是骑虎难下吧。

程闵看着无比虚弱的郭嘉,此时此刻还猜不透这四个字的含义,但是他似乎已嗅到一丝不祥,却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但愿奇迹出现奉孝的病能好起来,我可是离不开他啊!”

田畴目睹程闵牵挂的神情,心下不无感慨:程闵确是爱才之人,对属下关怀备至,倒也值得敬佩……刚想到此处,忽然闻到一股窜鼻的肉香——羊肉?刹那间,田畴刚有的一点好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厉声质问:“明公为何言而无信,杀了那几个鲜卑人?”

“哦?”程闵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杀他们,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他们?”

“可你当初不是没杀他们就离开了么?若没杀他们,从哪抢来的羊肉?”

程闵搪塞道:“或许他们见我军阵容齐整,心仰慕之,把羊送给士兵了吧。”

田畴已洞察其想法,苦口婆心道:“明公兴师乃为百姓,岂可行不义之事?鲜卑百姓逃难至此,难道您就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怜悯?”程闵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小仁乃大仁之贼也!他们是性命,我三万大军就不是性命了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一泄露军情,乌丸大军出动,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

“没什么好说的!”程闵不耐烦了,“先生若走老夫也不阻拦,但您此来是为解救被乌丸奴役的十万汉民。难道为了那几个鲜卑人,就半途而废吗?孰轻孰重是去是留,您自己掂量吧。”说罢一拽徐荣,“走!咱们吃羊肉去。”

郭嘉想最后再望一眼营帐,却怎么也提不起气来,只能勉强扭了下脖子,看见的却是另一辆马车——孟林直挺挺躺在上面,盔甲俨然盖着战袍,但那原本攥着枪的右手仍固执地向上翘着,不是因为尸体僵硬,而是死时以枪驻地肌肉紧绷,这固执的右手似乎就是他一生的最好诠释。曾经杀敌无数、立功无数,何等英武之人,到头来又怎样?

郭嘉感到一丝庆幸,临死还能有这位曾经的英雄人物陪着,也算不枉此生了!不过他还有些思虑难以释怀——即将进行的战斗无需担忧,但主公似乎把以后的形势估计得过于乐观了,这世上的事永远不会简简单单。尤其是对于争夺天下的人而言,果熟蒂落,水到渠成,都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权力这种东西永远是不打不倒,不破不立。不遵礼法是主公改不了的毛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是克服不了的顽疾,这些足以成为其迈向皇权的窒碍。荀令君专注礼法与主公自由自在的理论不同,荀军师虽自在不少但荀氏望族专注礼术比令君差不了太多,志才虽自由自在但大局观不足,陈登此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程昱可称文武双全但刚有余而柔不足,或许只有庞统能较量一二但资历又太浅,如今看似人才济济,可真要找出一个有才有德有资历,又能投程闵所好之人何其难也。以后指望谁呢……

想了一会儿,郭嘉厌烦了——还琢磨这些干什么?管得生前事,难道还为死后操心?天下不乏英才降世,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人去做吧!华佗说我只能活一年,但我硬挺了一年半,已经赚了半年啦!人人都是哭着来的,大半到最后还要哭。但我郭某人要笑!我就是要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猜不到!这辈子虽短也算轰轰烈烈,钱赚够了,酒喝足了,女人也尝遍了,志得意满还不该好好笑一场吗?

郭嘉越发觉得寒冷难耐,仿佛那股寒气已经将他的心给冻结了,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飘渺。这一次他无需再挣扎,再抗拒,反而轻轻闭上眼睛,带着一缕甜美的微笑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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