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此言一出,率先流露出黯然之色的便是邝露。比之另外三人,他对西南战局的了解最为清楚,可以说是亲历过的,自然是感触最为切身。
广州一战,原本广东及援粤明军全力以赴,就算没有郑成功和陈凯,以忠贞营为锋矢,陈邦傅等众将为后劲,击败兵力处于劣势的尚可喜并非没有可能。但是那一战,明军各部把内斗的花样都玩了个遍,最后就那么看着广州城破,若非陈凯极力运筹,怕是广州全城百姓都要死在他们的鼠目寸光之下了。
先是邝露,随即便是对陈凯更有信心的道宗,他们二人神色黯淡下来,前者便开始了与钱谦益、柳如是夫妇讲解他在朝廷和广州时的那些所见所闻,直把钱谦益听得脸色煞白,柳如是花容失色。
比之弘光朝他们亲见的那些,东西两勋、吴楚两党,玩得一点儿也不比江北四镇、楚镇和东林党差到哪去,甚至可以说是更胜一筹。可是现在,明廷已经没有了那半壁江山,所剩的就是几个省的地盘,斗起来依旧是那么没有底线,再好的谋划,怕是也白瞎了。
房间内,邝露苦笑着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说与钱谦益、柳如是夫妇,当年钱谦益上疏楸枰三局,用的是瞿式耜的关系,他对于西南战局的了解更多的也来源于瞿式耜这个深陷于党争的人物。此时此刻,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被邝露这个中书舍人揭了个底儿掉,夫妇二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何腾蛟、瞿式耜,这些曾经被钱谦益视作是股肱之臣的人物在党争中做下了太多不光彩的事情,甚至不谈党争,光是为了一己私利,何腾蛟就多次败坏战局,就连“奏章救国”的把戏都玩得出来,金声桓和那二十万南昌百姓才是死得真冤枉的。
七月底的深夜,蝉鸣阵阵,江南的热浪在夜中渐渐褪却,等待着第二天再起。但是此时此刻,这夫妻二人却好像是提前感受到了明日正午的温度,汗水滴落之间,就连呼吸也沉重了起来,沉重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现如今,西南战场也就这个样子了。转机,并非没有。据在下所知,朝中早有滇封之议,估计到现在这个样子,皇上和朝中诸公也不大会继续纠结那个亲王的爵位和封号问题了。西营在云南休养生息数载,对上虏师当有一战之力……”
没必要用这些残酷的现实把人都憋死,陈凯决定剧透一下关于大西军的剧情,至于措辞上,无非是应当、大概、估计之类,但是对于钱谦益和柳如是这样几近于溺死在内斗血海中的人们而言,却显然是救命的稻草一般。
接下来,陈凯向他们预演了一下大西军出滇抗清的战局,比如什么按照楸枰三局,全着出湖广南部,要着进军四川,急着夺回广西之类,没有敢过于大胆的揣测,仅仅是根据钱谦益计划的那般的最佳可能说来,倒也却是是搔到了痒处。钱谦益自持年高,不好做那抓耳挠腮的举动,但是喜笑颜开却也是免得不了的。于他而言,楸枰三局尚有希望,似乎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奈何,他们似乎是已经被这等迷梦熏得忘了陈凯是个多么不道德的家伙。仅仅是让他们高兴了片刻,紧接着就是一盆凉水浇了他们一个透心凉!
“……西南王师主力出湖广,分偏师入四川、广西,即可屏蔽腹地,又可进取恢复。只是,单凭西营,三线展开怕是未必能够成行,总免不了需要其他各路王师配合。到时候,如何协同,是否能够协同,总是个不小的问题。一个不好,便有回到了李成栋反正的那个时候……”
派系之间大于恢复大业,似乎相忍为国在南明就是一个笑话。这样的笑话,并非没有人如此为之,只可惜他们的力量太弱,方法也有待斟酌。此时此刻,于这夫妇二人听来,尤其是联想起刚刚的那些糟心事儿,刚刚的兴奋就再度低落了下来。
“那么,依竟成之见,又当如何?”
视线重新聚焦在陈凯的身上,不光是钱谦益、柳如是夫妇,就连邝露和道宗也在期寄着陈凯能够找到破局的钥匙,为他们指明道路。这一点上,陈凯比之寻常人是更加能够给予旁人希望的,因为这些年来他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每一次都切实有效的做到了。